紐約雜志不久前刊載一篇《紙老虎：身為考場霸主的亞裔在考試過后，又如何？》(Paper Tiger: What happens to all the Asian-American overachievers when the test-taking ends?)一文，說明現(xiàn)在亞裔青年面臨的諸多挑戰(zhàn)。文中認為所謂“竹子天花板”(Bamboo Ceiling)，是東方式的精英教育下創(chuàng)造出來的不良產(chǎn)物。亞裔過于重視成績，導致出了社會因缺乏建立人際脈絡、表現(xiàn)自我等社交能力，一味埋首苦做，成了看起來很嚇人，但是卻虛有其表的“紙老虎”。
據(jù)美國《世界周刊》報道，這項論點引起主流社會的好奇，已有出版社準備重新定義美國社會眼中的亞裔，透過發(fā)掘不同亞裔的獨特性和創(chuàng)造力，打破亞裔移民在各行各業(yè)中既定的整體形象。也有人將“亞裔缺乏社交訓練”視為商機，針對不善言辭的亞裔男性提供“約會課程”，試圖從另一種管道為亞裔男性建立新形象。
竹子天花板？努力≠成功 考試成績好卻難入主流
這篇近萬字的文章中，作者以大量實例和統(tǒng)計，佐證紙老虎論點和“竹子天花板”新定義。因撰寫該文受到矚目的韓裔專欄作家楊韋斯利(Wesley Yang)接受世界周刊記者采訪時強調，他并非否認亞裔的教育方式，他認同教育是一切的基礎，也肯定努力工作是成功必須的要素，“但不是努力就一定和成功畫上等號”。
“在寫這篇文章前，我其實不太清楚、也沒聽過何謂‘玻璃天花板’。”楊韋斯利以“竹子天花板”取代大眾口中的“玻璃天花板”，他認為，“竹子天花板”的形成，與亞裔自己脫不了關系。當家長在教育子女成長時，只一味地要求好成績，即使學習樂器、參加校園球隊，也是為了日后進入名校做準備，“當他們真的出了社會進入大企業(yè)，才發(fā)現(xiàn)有很多詭譎的社交圈語言和復雜的人際關系網(wǎng)，是在課本里學不到的”。
家住紐約法拉盛、想要成為作家的華裔毛杰斐遜(Jefferson Mao)一次向楊討教成為主流社會作家的經(jīng)驗法則時，談到他的求學成長過程。毛依著父母的愿望，把大量時間花在努力用功、念書上，但是進入全美競爭最激烈公立學校之一的紐約史岱文森高中后，他開始感到“不太對勁”。
毛杰斐遜說，高中時他覺得自己根本是那一大群“沒姓名、沒個性的亞裔孩子”中的一份子，只是“這地方的一個裝飾品”。而且學校里真正的“風云人物”都不是亞裔，“他們相貌出色、八面玲瓏—不但成績好，是校園明星，并且在學生會選舉拔得頭籌”。他發(fā)現(xiàn)所有這些榮譽都集聚在頂端，仿佛在為進入上流社會做訓練。毛說，這讓包括他在內的不少華裔同學感受深刻，“我們只知道每天埋首書堆，跟其它亞裔互相競爭高分，但似乎還不夠”，“我們要去哪里學這個社會的規(guī)范和禮儀？”
楊韋斯利認為，因為精英式的教育方式，導致亞裔缺乏社交溝通、領導能力等訓練，因此在企業(yè)競爭里面臨更嚴峻的挑戰(zhàn)。亞裔把這樣的現(xiàn)象視為是族裔背景的鴻溝，是“玻璃天花板”，楊韋斯利則認為這就是亞裔教育中的不足之處。他在文中指出，亞裔自己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因此有像“亞太裔領導教育協(xié)會”(Leadership Education for Asian Pacifics, Inc.，簡稱LEAP)等組織，訓練亞裔在各企業(yè)領域中更上一層樓。LEAP分析導致亞裔極少擔任領袖的社會因素，設計一些培訓課程，旨在協(xié)助亞裔改變自身的行為方式；LEAP向參加培訓課程的亞裔們保證，他們的價值觀不會被改變，但可以學會新的技能，最終能夠成為符合美國社會所期望的能勝任的領導。
日裔Takayasu曾經(jīng)是IBM紐約市場營銷部升遷最快的職員之一，可是從七年前起，她發(fā)現(xiàn)自己晉升的腳步開始變慢?！拔壹影嗤瓿扇蝿?，經(jīng)常加班，可是更多的努力并沒有使我得以升遷”，因此她參加了由LEAP舉辦的研討會。
Takayasu2006年參加為期一周的課程，她記得其中一堂課，主講者要求學員們先列出他們心目中的亞裔特點。學生們的回答包括光宗耀祖、孝順、自制等。之后主講者要求他們列出認為身為一名領袖所需特質，提醒學員注意兩串清單幾乎沒有重合之處。Takayasu一開始覺得自己和其它學員不同，因為那些人列出了父母教給他們的亞裔典型價值觀，而她的父母并沒有這么教育她。但她轉念想到了父母常教她“不要制造麻煩，不要勞煩別人”，她也的確不常要求別人的幫忙，“這樣的觀念又有多少亞裔的影子呢？”這項課程讓她意識到自己實在有些低調。她樂意接受困難的任務，卻不計較獲得稱許。
后來Takayasu開始把對自我的新認識應用到她的工作中，她學會如何展現(xiàn)自己，例如把她團隊取得的成績寫在履歷表上，“它們看起來很有說服力”。
不走傳統(tǒng)路艱難又無奈 付雙倍努力還學會妥協(xié)
楊韋斯利在文章一開頭便以文字勾勒出他自己的模樣：“有著一頭黝黑的頭發(fā)、細長的眼睛，像薄餅一樣平滑不突出的五官以及黯黃的肌膚”，他說他自己不會說韓語，從來沒用過韓式敬語去尊稱比他年長者“大哥”、“大姐”，不曾交過韓裔女友，也沒有一個韓國朋友。他說，雖然他是個移民，但卻從沒想過自己要當個移民，“有時經(jīng)過櫥窗看到自己的倒影會感覺陌生，對！我就是長這樣，可是，這張亞裔臉孔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紙老虎”一文不只探索亞裔教育方式及其缺失，更有許多地方反映出作者因加諸在亞裔身上的既定刻板印象，導致作者在堅持不走傳統(tǒng)道路時，一路以來的跌跌撞撞和無奈。
楊在文中以許多真實但帶點灰暗的措辭形容自己，也是“紙”文刊登后造成許多人響應的原因之一。他說：“有時我懷疑我的臉在其它美國人眼中具有一種代表性：一個隱形的人，在人群里幾乎沒法一眼就辨認出來；也可能在人海中你可以一眼就看到這張不同的面孔，但一下子又消失在茫茫眾生中?！彼J為這張亞裔面孔就像代表美國表面上很推崇，但骨子里卻鄙視且可以剝削的形象?！拔覀儾恢皇且蝗簲?shù)學很好，會拉小提琴的人，更是一群壓抑到快要窒息，受盡侮辱，奉公守法、循規(guī)蹈矩的半機器人，對美國社會和文化根本沒有影響力”。
但實際上楊韋斯利雖然有張不折不扣的亞裔面孔，天生的反骨個性加上有對開明的父母，讓他從小到大不用面對考試壓力、盡情的“做自己”。他說，他是個不折不扣外表泛黃、內心偏美的“香蕉”族。
可是當今年3月，華爾街日報刊出的虎媽戰(zhàn)歌和虎媽掀起的濤天巨浪時，紐約雜志編輯仍是對他說：“你是亞裔，你應該可以跟著寫點什么東西?！睏铐f斯利覺得以“亞裔”為主題來寫文章，注定會失敗—而且他根本認為自己不完全是亞裔?？墒钱斔麖幕寛猿值慕逃^點切入，在探索亞裔的教育問題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想寫些什么，“因為明明我不是在這些樣板教育下長大的小孩，別人看我還是認為我應該就是那樣，我就是個亞裔，我永遠得活那些亞裔營造出來的形象影子底下?！?BR> 楊韋斯利不諱言，他討厭那種通過無數(shù)訓練而獲得證書的教育，也不想要為了迎合白人世界而強展笑容。他希望自己是個獨立個體，擺脫亞洲文化的影響，也不順從白人文化，走出一條自己的“中庸之道”。楊的父母1950年代即已移民赴美，“我們在家說英語，父母也不要求我以敬語稱呼他們”。當他20多歲時，他不像普通美國青年找份工作，成績單上的F比A多，“結果就是沒人意識到我的存在，我也覺得無權要求獲得認同?！睏钫f，他曾有十年沒有健康保險、連續(xù)八年年收入不到12000元，即使熱愛寫作，也從未創(chuàng)作出什么知名作品。
后來他發(fā)現(xiàn)，既然身為亞裔，就得付出雙倍的努力，還要學會妥協(xié)。楊韋斯利為紐約雜志撰文年余，直到應編輯要求寫出“紙老虎”，才被主流出版社注意、邀約出書。楊韋斯利提到虎媽時，很欣賞她永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即使眾人攻擊她的教育作風，她還是維持一貫‘謝謝，我虛心接受’的優(yōu)雅，但仍堅持自己的原則?！?BR> 東方男娶洋妞比率最低 “調情圣手”教亞裔“把洋妹”
好萊塢知名非洲裔影星威爾史密斯(Will Smith)在2005年的電影《全民情圣》(Hitch)中，飾演一位愛情專家，專門教不懂如何和女孩搭訕的木訥男子“把妹”。現(xiàn)實生活里，也有像威爾史密斯這樣的調情圣手，不吝于將自己的“絕學”傳授出去，而且，他只教亞裔。
在“紙老虎”一文中，作者以近三分之一篇幅介紹這位自稱“亞洲花花公子”(Asian Playboy)的JT Tran，也在網(wǎng)絡上掀起兩極化的反應。JT于2005年創(chuàng)辦“吸引力法則”(ABCs of Attraction)，專門針對亞裔男子提供約會訓練、改善社交缺陷，說得白話一點，就是教亞裔男子如何“把洋妹”，如何在約會和社交場合“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
在美國出生的越南裔的JT認為“竹子天花板”也存在于男女約會領域中，“我們自己給自己定的形象、外族裔眼中的亞裔刻板印象，都使亞裔移民在約會的花花世界里成了被孤立的一群?！盝T的訓練課程和活動遍及美國東西兩岸甚至歐、亞，也多次應邀到耶魯、哈佛、芝加哥等亞裔學生聚集的知名大學，為校園內的亞裔學生開堂論課，他應邀主講的校園場子，很多時候人滿為患，許多人得站著聽。
根據(jù)國家地理雜志最近做的一項有趣調查，亞裔男子是所有族裔中，與異族裔女子通婚比率最小的，在白人與亞裔通婚的統(tǒng)計上，僅24%是白人女子與亞裔男子結婚。JT接受世界周刊訪問時指出，有些中國人可能赴美留學扎根，面對同族裔的同齡女性比率極少，要到哪找伴？“因此，學習如何與異族女子搭訕聊天、建立情誼，是一種趨勢，也不是壞事，反而是幫助?！盝T今夏應耶魯大學亞美學生聯(lián)盟(Asian-American Students Alliance)之邀，在耶魯大學Silliman學院、向大學生們傳授“社交的藝術”，JT要大家先忘記過去18年來所受“中式”教育的同時，給予的回答其實也很中式：就是不斷的練習。
JT認為不論是參加社交活動或派對，那種“想要融入又怕失敗”的恐懼感是可以克服的，如何在人群中展現(xiàn)自己的魅力也是可以訓練的。他說，亞裔從小在獨特的精英教育方式下長大，家長寧愿兒子坐在書桌前，不太愿意他們出門約會或交女朋友，這些孩子們等到大學畢業(yè)、進入社會，獲得高薪和令人尊敬的職業(yè)后，想要安定下來時才發(fā)現(xiàn)，不但找不到伴，也不懂得怎么約會女生，“因為念書時沒學過也沒人教過”。
他公司提供的“治療教育”通常包括三堂四小時的講課，透過行為糾正，教他們成為社交中的男主角，改變他人對亞裔男性的成見。另外還有一個晚上的實地演練，JT的一名金發(fā)高佻女助手會跟著這群學生們到夜店，幫助他們向女孩搭訕——有時還得推他們一把，讓這些學生不致鎩羽而歸。這套被JT稱為是“透過把妹推動社會變遷”的課程計劃，長短端視每位學生需要被“治療”的程度而定，一般而言上述內容套餐價格約在1450元之譜，上課的人還不少。但是這類“約會教練”課程并不等于拿到“一定把到辣妹”的保證書，但至少讓學員了解所謂“約會世界”中的規(guī)則和互動過程。
在紐約華爾街工作的25歲華裔交易員韓豪依說，“教男人把妹”聽起來是有點極端，但他覺得這正是在這個以西方價值為主流的社會中的副產(chǎn)品，“亞裔本來就有些保守，在美國，如果不想一直單身下去，但又一直累積失敗的約會經(jīng)驗，就得好好考慮到底是要我行我素下去，還是轉個彎、學學別人的方法?！彪m然還沒考慮何時成家，韓豪依覺得這種課程如果可以讓男人變得更有吸引力或是更勇于表達自己“有何不可”，“說不定也能讓自己在專業(yè)領域上更讓人感到出色?！?BR> 華裔專家：刻板印象越深 越難打破
對于“亞裔紙老虎”的說法，華裔心理和教育學者有不同的見解。
皇后學院心理研究所教授葛樹人指出，他認同“紙老虎”撰文者的說法，“但一再去佐證這樣的說法，對亞裔的未來發(fā)展沒有好處?！彼f，現(xiàn)在美國人聽到亞裔，特別是亞裔大學生，就會認為是“聰明、用功、念常春藤大學，讀書、音樂、運動樣樣行”，“可是這樣真的好嗎？被別人界定在狹小范圍里，真的值得慶幸嗎？”
葛樹人指出，“玻璃天花板”的概念在1996年左右起，就被熱烈討論過，由于亞裔小區(qū)人口比率小、采樣不足，因此學界一直沒有采取特別的行動去證明這個說法；且每個族裔都有具領袖特質的人，但是在族裔與族裔之間的比較和統(tǒng)計，目前也沒有類似的跨文化調查，變成只要有亞裔在某個企業(yè)里升不上去，就會被形容是“遇上了玻璃天花板”。
在美國教育界近40年的葛樹人學生無數(shù)，“可是在我教過的學生中，到現(xiàn)在，也只有一位1.5代華裔移民曾被推舉出來當研究生學生會長，而且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薄吧頌橐幻贁?shù)族裔，已經(jīng)有很多的不利之處，現(xiàn)在我們還得花雙倍功夫，去打破這些既定印象?！备饦淙擞浀盟囊晃蝗毡疽嵊讶?，多年在美國某所大學擔任教務長，是很資深的美國教育學者。但一次他到華府出席學術會議，在水門附近欣賞河邊美景時，一位巡警上前搭訕著問他：“你看這風景是不是很漂亮？跟你的國家相比應該不遑多讓吧？”
葛樹人認為，一直夸大這些刻板印象，對亞裔非常不利。他記得上世紀80年代，亞裔被美國視為“模范少數(shù)族裔民族”的樣板，當時亞裔心理學家即開始撰寫多篇文章，呼吁不要鼓吹這種刻板印象，亞裔仍沾沾自喜。這些刻板印象出現(xiàn)的后果，是政府資源分配嚴重刪減，“為什么？因為政府在分配預算時，會認為‘亞裔都是模范了，不需要把錢花在他們身上做研究’”。今年“虎媽”掀起中西家庭教育大戰(zhàn)之前，這類刻板印象的負面影響其實早已反映在生活中：知名大學規(guī)定亞裔學生招生率，或是亞裔學生錄取成績平均都比其它族裔嚴格。
紐約大學(NYU)口語傳播學研究所畢業(yè)、人際溝通專欄作家貝弗麗不完全認同“紙老虎”的觀點，“如果照這樣的論點來看，那怎么會有這么多的亞裔政治領袖，逐漸在美國政壇出頭？”貝弗麗指出，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可以決定一個人有沒有領導社交能力的因素，一個來自留學生家庭的華裔第二代，與父母以經(jīng)營美甲店維生的華裔第二代，“光是成長環(huán)境就有許多不同，”她進一步說：“可是個性天賦以及個人的努力，這些影響遠比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來得更大?！?BR> 貝弗麗認為有些人天生就有領導者風范，任何族裔皆然，可是亞裔家長教育孩子從事像醫(yī)生、律師、工程師等工作，而不培養(yǎng)或鼓勵他們成為政治人物或企業(yè)領袖，有他們的原因和考慮，最主要就是價值觀因素。她指出，因為上述行業(yè)不管在東方、西方，都是比較受人敬重且收入較好的行業(yè)；另外亞裔父母也發(fā)現(xiàn)，身為少數(shù)族裔，要成為政治或企業(yè)領導人，可能會遇上“玻璃天花板”的牽絆，那條道路與成為專業(yè)人士相比，更難走。
對于“亞洲花花公子”教亞裔如何把妹的公司“生意興隆”，貝弗麗頗不以為然，“因為不管是哪種族裔，都有不懂得與女性相處或不善追求異性之道的人”。她說，非亞裔也有不少這樣服務性質的公司，網(wǎng)絡上類似這樣教人如何追求異性的信息更是普遍；即使是專業(yè)的心理學刊物，如“今日心理學”(Psychology Today)，也幾乎每期都有教人如何經(jīng)營兩性關系、人際關系的文章。她強調，對美好人際關系的需求與期待是“人性”，而不是“民族性”。
楊韋斯利在談到在美亞裔未來可能的轉變時提到，近年來的亞裔新移民已與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不同，“他們不是來美掙扎求生存的，有更多的方式去成就自己”，他有自信亞裔還可以更上一層樓，“其實亞裔可以做的更好，在創(chuàng)造性、情商、社交能力上，都有可以發(fā)揮的空間”。只是“現(xiàn)在雖然學業(yè)成績領域上是精英等級，但在社交領域中還只在初中生階段(junior level)?！睏钫f，如果這篇文章能讓亞裔反思、討論并找到更加精進自己的方式，“那也算是一種貢獻”。(記者：羅旦兮)
據(jù)美國《世界周刊》報道，這項論點引起主流社會的好奇，已有出版社準備重新定義美國社會眼中的亞裔，透過發(fā)掘不同亞裔的獨特性和創(chuàng)造力，打破亞裔移民在各行各業(yè)中既定的整體形象。也有人將“亞裔缺乏社交訓練”視為商機，針對不善言辭的亞裔男性提供“約會課程”，試圖從另一種管道為亞裔男性建立新形象。
竹子天花板？努力≠成功 考試成績好卻難入主流
這篇近萬字的文章中，作者以大量實例和統(tǒng)計，佐證紙老虎論點和“竹子天花板”新定義。因撰寫該文受到矚目的韓裔專欄作家楊韋斯利(Wesley Yang)接受世界周刊記者采訪時強調，他并非否認亞裔的教育方式，他認同教育是一切的基礎，也肯定努力工作是成功必須的要素，“但不是努力就一定和成功畫上等號”。
“在寫這篇文章前，我其實不太清楚、也沒聽過何謂‘玻璃天花板’。”楊韋斯利以“竹子天花板”取代大眾口中的“玻璃天花板”，他認為，“竹子天花板”的形成，與亞裔自己脫不了關系。當家長在教育子女成長時，只一味地要求好成績，即使學習樂器、參加校園球隊，也是為了日后進入名校做準備，“當他們真的出了社會進入大企業(yè)，才發(fā)現(xiàn)有很多詭譎的社交圈語言和復雜的人際關系網(wǎng)，是在課本里學不到的”。
家住紐約法拉盛、想要成為作家的華裔毛杰斐遜(Jefferson Mao)一次向楊討教成為主流社會作家的經(jīng)驗法則時，談到他的求學成長過程。毛依著父母的愿望，把大量時間花在努力用功、念書上，但是進入全美競爭最激烈公立學校之一的紐約史岱文森高中后，他開始感到“不太對勁”。
毛杰斐遜說，高中時他覺得自己根本是那一大群“沒姓名、沒個性的亞裔孩子”中的一份子，只是“這地方的一個裝飾品”。而且學校里真正的“風云人物”都不是亞裔，“他們相貌出色、八面玲瓏—不但成績好，是校園明星，并且在學生會選舉拔得頭籌”。他發(fā)現(xiàn)所有這些榮譽都集聚在頂端，仿佛在為進入上流社會做訓練。毛說，這讓包括他在內的不少華裔同學感受深刻，“我們只知道每天埋首書堆，跟其它亞裔互相競爭高分，但似乎還不夠”，“我們要去哪里學這個社會的規(guī)范和禮儀？”
楊韋斯利認為，因為精英式的教育方式，導致亞裔缺乏社交溝通、領導能力等訓練，因此在企業(yè)競爭里面臨更嚴峻的挑戰(zhàn)。亞裔把這樣的現(xiàn)象視為是族裔背景的鴻溝，是“玻璃天花板”，楊韋斯利則認為這就是亞裔教育中的不足之處。他在文中指出，亞裔自己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因此有像“亞太裔領導教育協(xié)會”(Leadership Education for Asian Pacifics, Inc.，簡稱LEAP)等組織，訓練亞裔在各企業(yè)領域中更上一層樓。LEAP分析導致亞裔極少擔任領袖的社會因素，設計一些培訓課程，旨在協(xié)助亞裔改變自身的行為方式；LEAP向參加培訓課程的亞裔們保證，他們的價值觀不會被改變，但可以學會新的技能，最終能夠成為符合美國社會所期望的能勝任的領導。
日裔Takayasu曾經(jīng)是IBM紐約市場營銷部升遷最快的職員之一，可是從七年前起，她發(fā)現(xiàn)自己晉升的腳步開始變慢?！拔壹影嗤瓿扇蝿?，經(jīng)常加班，可是更多的努力并沒有使我得以升遷”，因此她參加了由LEAP舉辦的研討會。
Takayasu2006年參加為期一周的課程，她記得其中一堂課，主講者要求學員們先列出他們心目中的亞裔特點。學生們的回答包括光宗耀祖、孝順、自制等。之后主講者要求他們列出認為身為一名領袖所需特質，提醒學員注意兩串清單幾乎沒有重合之處。Takayasu一開始覺得自己和其它學員不同，因為那些人列出了父母教給他們的亞裔典型價值觀，而她的父母并沒有這么教育她。但她轉念想到了父母常教她“不要制造麻煩，不要勞煩別人”，她也的確不常要求別人的幫忙，“這樣的觀念又有多少亞裔的影子呢？”這項課程讓她意識到自己實在有些低調。她樂意接受困難的任務，卻不計較獲得稱許。
后來Takayasu開始把對自我的新認識應用到她的工作中，她學會如何展現(xiàn)自己，例如把她團隊取得的成績寫在履歷表上，“它們看起來很有說服力”。
不走傳統(tǒng)路艱難又無奈 付雙倍努力還學會妥協(xié)
楊韋斯利在文章一開頭便以文字勾勒出他自己的模樣：“有著一頭黝黑的頭發(fā)、細長的眼睛，像薄餅一樣平滑不突出的五官以及黯黃的肌膚”，他說他自己不會說韓語，從來沒用過韓式敬語去尊稱比他年長者“大哥”、“大姐”，不曾交過韓裔女友，也沒有一個韓國朋友。他說，雖然他是個移民，但卻從沒想過自己要當個移民，“有時經(jīng)過櫥窗看到自己的倒影會感覺陌生，對！我就是長這樣，可是，這張亞裔臉孔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紙老虎”一文不只探索亞裔教育方式及其缺失，更有許多地方反映出作者因加諸在亞裔身上的既定刻板印象，導致作者在堅持不走傳統(tǒng)道路時，一路以來的跌跌撞撞和無奈。
楊在文中以許多真實但帶點灰暗的措辭形容自己，也是“紙”文刊登后造成許多人響應的原因之一。他說：“有時我懷疑我的臉在其它美國人眼中具有一種代表性：一個隱形的人，在人群里幾乎沒法一眼就辨認出來；也可能在人海中你可以一眼就看到這張不同的面孔，但一下子又消失在茫茫眾生中?！彼J為這張亞裔面孔就像代表美國表面上很推崇，但骨子里卻鄙視且可以剝削的形象?！拔覀儾恢皇且蝗簲?shù)學很好，會拉小提琴的人，更是一群壓抑到快要窒息，受盡侮辱，奉公守法、循規(guī)蹈矩的半機器人，對美國社會和文化根本沒有影響力”。
但實際上楊韋斯利雖然有張不折不扣的亞裔面孔，天生的反骨個性加上有對開明的父母，讓他從小到大不用面對考試壓力、盡情的“做自己”。他說，他是個不折不扣外表泛黃、內心偏美的“香蕉”族。
可是當今年3月，華爾街日報刊出的虎媽戰(zhàn)歌和虎媽掀起的濤天巨浪時，紐約雜志編輯仍是對他說：“你是亞裔，你應該可以跟著寫點什么東西?！睏铐f斯利覺得以“亞裔”為主題來寫文章，注定會失敗—而且他根本認為自己不完全是亞裔?？墒钱斔麖幕寛猿值慕逃^點切入，在探索亞裔的教育問題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想寫些什么，“因為明明我不是在這些樣板教育下長大的小孩，別人看我還是認為我應該就是那樣，我就是個亞裔，我永遠得活那些亞裔營造出來的形象影子底下?！?BR> 楊韋斯利不諱言，他討厭那種通過無數(shù)訓練而獲得證書的教育，也不想要為了迎合白人世界而強展笑容。他希望自己是個獨立個體，擺脫亞洲文化的影響，也不順從白人文化，走出一條自己的“中庸之道”。楊的父母1950年代即已移民赴美，“我們在家說英語，父母也不要求我以敬語稱呼他們”。當他20多歲時，他不像普通美國青年找份工作，成績單上的F比A多，“結果就是沒人意識到我的存在，我也覺得無權要求獲得認同?！睏钫f，他曾有十年沒有健康保險、連續(xù)八年年收入不到12000元，即使熱愛寫作，也從未創(chuàng)作出什么知名作品。
后來他發(fā)現(xiàn)，既然身為亞裔，就得付出雙倍的努力，還要學會妥協(xié)。楊韋斯利為紐約雜志撰文年余，直到應編輯要求寫出“紙老虎”，才被主流出版社注意、邀約出書。楊韋斯利提到虎媽時，很欣賞她永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即使眾人攻擊她的教育作風，她還是維持一貫‘謝謝，我虛心接受’的優(yōu)雅，但仍堅持自己的原則?！?BR> 東方男娶洋妞比率最低 “調情圣手”教亞裔“把洋妹”
好萊塢知名非洲裔影星威爾史密斯(Will Smith)在2005年的電影《全民情圣》(Hitch)中，飾演一位愛情專家，專門教不懂如何和女孩搭訕的木訥男子“把妹”。現(xiàn)實生活里，也有像威爾史密斯這樣的調情圣手，不吝于將自己的“絕學”傳授出去，而且，他只教亞裔。
在“紙老虎”一文中，作者以近三分之一篇幅介紹這位自稱“亞洲花花公子”(Asian Playboy)的JT Tran，也在網(wǎng)絡上掀起兩極化的反應。JT于2005年創(chuàng)辦“吸引力法則”(ABCs of Attraction)，專門針對亞裔男子提供約會訓練、改善社交缺陷，說得白話一點，就是教亞裔男子如何“把洋妹”，如何在約會和社交場合“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
在美國出生的越南裔的JT認為“竹子天花板”也存在于男女約會領域中，“我們自己給自己定的形象、外族裔眼中的亞裔刻板印象，都使亞裔移民在約會的花花世界里成了被孤立的一群?！盝T的訓練課程和活動遍及美國東西兩岸甚至歐、亞，也多次應邀到耶魯、哈佛、芝加哥等亞裔學生聚集的知名大學，為校園內的亞裔學生開堂論課，他應邀主講的校園場子，很多時候人滿為患，許多人得站著聽。
根據(jù)國家地理雜志最近做的一項有趣調查，亞裔男子是所有族裔中，與異族裔女子通婚比率最小的，在白人與亞裔通婚的統(tǒng)計上，僅24%是白人女子與亞裔男子結婚。JT接受世界周刊訪問時指出，有些中國人可能赴美留學扎根，面對同族裔的同齡女性比率極少，要到哪找伴？“因此，學習如何與異族女子搭訕聊天、建立情誼，是一種趨勢，也不是壞事，反而是幫助?！盝T今夏應耶魯大學亞美學生聯(lián)盟(Asian-American Students Alliance)之邀，在耶魯大學Silliman學院、向大學生們傳授“社交的藝術”，JT要大家先忘記過去18年來所受“中式”教育的同時，給予的回答其實也很中式：就是不斷的練習。
JT認為不論是參加社交活動或派對，那種“想要融入又怕失敗”的恐懼感是可以克服的，如何在人群中展現(xiàn)自己的魅力也是可以訓練的。他說，亞裔從小在獨特的精英教育方式下長大，家長寧愿兒子坐在書桌前，不太愿意他們出門約會或交女朋友，這些孩子們等到大學畢業(yè)、進入社會，獲得高薪和令人尊敬的職業(yè)后，想要安定下來時才發(fā)現(xiàn)，不但找不到伴，也不懂得怎么約會女生，“因為念書時沒學過也沒人教過”。
他公司提供的“治療教育”通常包括三堂四小時的講課，透過行為糾正，教他們成為社交中的男主角，改變他人對亞裔男性的成見。另外還有一個晚上的實地演練，JT的一名金發(fā)高佻女助手會跟著這群學生們到夜店，幫助他們向女孩搭訕——有時還得推他們一把，讓這些學生不致鎩羽而歸。這套被JT稱為是“透過把妹推動社會變遷”的課程計劃，長短端視每位學生需要被“治療”的程度而定，一般而言上述內容套餐價格約在1450元之譜，上課的人還不少。但是這類“約會教練”課程并不等于拿到“一定把到辣妹”的保證書，但至少讓學員了解所謂“約會世界”中的規(guī)則和互動過程。
在紐約華爾街工作的25歲華裔交易員韓豪依說，“教男人把妹”聽起來是有點極端，但他覺得這正是在這個以西方價值為主流的社會中的副產(chǎn)品，“亞裔本來就有些保守，在美國，如果不想一直單身下去，但又一直累積失敗的約會經(jīng)驗，就得好好考慮到底是要我行我素下去，還是轉個彎、學學別人的方法?！彪m然還沒考慮何時成家，韓豪依覺得這種課程如果可以讓男人變得更有吸引力或是更勇于表達自己“有何不可”，“說不定也能讓自己在專業(yè)領域上更讓人感到出色?！?BR> 華裔專家：刻板印象越深 越難打破
對于“亞裔紙老虎”的說法，華裔心理和教育學者有不同的見解。
皇后學院心理研究所教授葛樹人指出，他認同“紙老虎”撰文者的說法，“但一再去佐證這樣的說法，對亞裔的未來發(fā)展沒有好處?！彼f，現(xiàn)在美國人聽到亞裔，特別是亞裔大學生，就會認為是“聰明、用功、念常春藤大學，讀書、音樂、運動樣樣行”，“可是這樣真的好嗎？被別人界定在狹小范圍里，真的值得慶幸嗎？”
葛樹人指出，“玻璃天花板”的概念在1996年左右起，就被熱烈討論過，由于亞裔小區(qū)人口比率小、采樣不足，因此學界一直沒有采取特別的行動去證明這個說法；且每個族裔都有具領袖特質的人，但是在族裔與族裔之間的比較和統(tǒng)計，目前也沒有類似的跨文化調查，變成只要有亞裔在某個企業(yè)里升不上去，就會被形容是“遇上了玻璃天花板”。
在美國教育界近40年的葛樹人學生無數(shù)，“可是在我教過的學生中，到現(xiàn)在，也只有一位1.5代華裔移民曾被推舉出來當研究生學生會長，而且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薄吧頌橐幻贁?shù)族裔，已經(jīng)有很多的不利之處，現(xiàn)在我們還得花雙倍功夫，去打破這些既定印象?！备饦淙擞浀盟囊晃蝗毡疽嵊讶?，多年在美國某所大學擔任教務長，是很資深的美國教育學者。但一次他到華府出席學術會議，在水門附近欣賞河邊美景時，一位巡警上前搭訕著問他：“你看這風景是不是很漂亮？跟你的國家相比應該不遑多讓吧？”
葛樹人認為，一直夸大這些刻板印象，對亞裔非常不利。他記得上世紀80年代，亞裔被美國視為“模范少數(shù)族裔民族”的樣板，當時亞裔心理學家即開始撰寫多篇文章，呼吁不要鼓吹這種刻板印象，亞裔仍沾沾自喜。這些刻板印象出現(xiàn)的后果，是政府資源分配嚴重刪減，“為什么？因為政府在分配預算時，會認為‘亞裔都是模范了，不需要把錢花在他們身上做研究’”。今年“虎媽”掀起中西家庭教育大戰(zhàn)之前，這類刻板印象的負面影響其實早已反映在生活中：知名大學規(guī)定亞裔學生招生率，或是亞裔學生錄取成績平均都比其它族裔嚴格。
紐約大學(NYU)口語傳播學研究所畢業(yè)、人際溝通專欄作家貝弗麗不完全認同“紙老虎”的觀點，“如果照這樣的論點來看，那怎么會有這么多的亞裔政治領袖，逐漸在美國政壇出頭？”貝弗麗指出，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可以決定一個人有沒有領導社交能力的因素，一個來自留學生家庭的華裔第二代，與父母以經(jīng)營美甲店維生的華裔第二代，“光是成長環(huán)境就有許多不同，”她進一步說：“可是個性天賦以及個人的努力，這些影響遠比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來得更大?！?BR> 貝弗麗認為有些人天生就有領導者風范，任何族裔皆然，可是亞裔家長教育孩子從事像醫(yī)生、律師、工程師等工作，而不培養(yǎng)或鼓勵他們成為政治人物或企業(yè)領袖，有他們的原因和考慮，最主要就是價值觀因素。她指出，因為上述行業(yè)不管在東方、西方，都是比較受人敬重且收入較好的行業(yè)；另外亞裔父母也發(fā)現(xiàn)，身為少數(shù)族裔，要成為政治或企業(yè)領導人，可能會遇上“玻璃天花板”的牽絆，那條道路與成為專業(yè)人士相比，更難走。
對于“亞洲花花公子”教亞裔如何把妹的公司“生意興隆”，貝弗麗頗不以為然，“因為不管是哪種族裔，都有不懂得與女性相處或不善追求異性之道的人”。她說，非亞裔也有不少這樣服務性質的公司，網(wǎng)絡上類似這樣教人如何追求異性的信息更是普遍；即使是專業(yè)的心理學刊物，如“今日心理學”(Psychology Today)，也幾乎每期都有教人如何經(jīng)營兩性關系、人際關系的文章。她強調，對美好人際關系的需求與期待是“人性”，而不是“民族性”。
楊韋斯利在談到在美亞裔未來可能的轉變時提到，近年來的亞裔新移民已與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不同，“他們不是來美掙扎求生存的，有更多的方式去成就自己”，他有自信亞裔還可以更上一層樓，“其實亞裔可以做的更好，在創(chuàng)造性、情商、社交能力上，都有可以發(fā)揮的空間”。只是“現(xiàn)在雖然學業(yè)成績領域上是精英等級，但在社交領域中還只在初中生階段(junior level)?！睏钫f，如果這篇文章能讓亞裔反思、討論并找到更加精進自己的方式，“那也算是一種貢獻”。(記者：羅旦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