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銀杏,銀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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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杏,銀杏
    文/須蘭
    那一晚的銀杏也是這樣在夜風(fēng)中輕輕搖晃著,在滿階清光中,倒像一幅多年的圖畫清幽而迷蒙。
    傳說,銀杏樹是一種奇怪的植物,在有月亮的晚上,樹身上纏繞著重重疊疊的藤類植物,風(fēng)吹過時,樹影輕搖,在濃淡有致的黑影里,也許有輕微的嘆息聲,也許,只是夜宿的鳥兒驚飛的聲音。
    夫出外亦有二月余。日間勞作回來,疲憊之余不覺孤單,但夜深人靜時,自不免深深思念起他的一言一笑。
    院內(nèi)有一棵極大的銀杏樹,極古的樣子,聽房主說已有很多年了,這地方本來是一座不大的寺廟。廟頹敗了,消失了,只是銀杏還在。只是房主說起這棵銀杏時總帶著奇怪的不安的神色,開始時不肯出借,只是夫愛這地方僻靜,執(zhí)意要住,且性格向來隨意疏放,于房主的不安也不以為意,房主無奈,只好應(yīng)允。
    住久了,也不覺有甚特異之處,何況夫雖是一個落拓不羈的人,但深愛我。每日里煮茶吟詩,頗為逍遙。
    只是每日經(jīng)過銀杏,總是憶起房主奇怪的神色,夫只是付之一笑:笑我多疑。
    傍晚時,好友阿七托不遠(yuǎn)處居住的村人帶信來,說今夜來,囑我煮茶相候。阿七是大學(xué)時的好友,夫外出的時候,總時時過來相陪。
    窗外的月色很好,這里的月亮仿佛特別清冷靜謐,記得初來那晚便驚詫于這里的月色,夫更是神采飛揚(yáng)。那一晚的銀杏也是這樣在夜風(fēng)中輕輕搖晃著,在滿階清光中,渾不似人間景物,倒像一幅多年的圖畫清幽而迷蒙。
    那時夫正在燈下看書,我伏在窗臺上。我偶一回首,便見月色斜斜地從窗根透入,灑在地上、桌上,茶杯里的茶正散著輕軟的綠煙,杯口在燈光的照射下,幻出一輪靜默而流轉(zhuǎn)不定的光環(huán),院內(nèi)飄來淡淡的清香。
    已經(jīng)很晚了,阿七還未來,我放下書,更換了爐中的香。
    夫來信說將在三日后回來。
    走至窗前,銀杏樹上依然偶爾有鳥驚飛的聲音,隨即歸于寂然,卻見樹影中影影綽綽有人,心想定是阿七。因笑道:“出來罷,茶已涼,等候多時了?!卑⑵卟徽Z,只是向前走了幾步,月光斜射,卻不是阿七,是一個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他微微笑了一笑,仍不說話。
    我驚呼,他臉色微變,退后幾步,仍在黑影里。正彷徨無計,卻聽得樹影里輕嘆了一聲,那人卻已不見。
    想起那些古老的故事里,那些膽大的書生的舉動,靈機(jī)一動,從桌上端起一杯茶,走到窗臺前道:“是人是鬼,既然已有一面之緣,何不現(xiàn)身,喝一杯茶可好?!痹捯魟偮?,卻見那人仍站在樹影里,神情郁郁。
    我問:“你進(jìn)不進(jìn)來?”他微一搖頭,笑了笑,郁郁之意卻見于色。
    “幽明殊途,不敢打擾。”一切都像是聊齋中的對白。
    再問:“那你喝不喝茶?”他還是搖一搖頭。
    “既然如此,院中有椅,坐下談?wù)?”我試探地說。
    他不語,過了一會兒,便走至石桌邊坐下。月光照著他,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原來是一個光頭穿黑衣的僧人。
    “你一直住這兒?廟已毀多時?!蔽胰滩蛔?。
    “是,已有五十三年?!彼淠卮?。
    “你經(jīng)常出來?”
    “出來?”他抬起頭帶著奇異的神色微笑著:“哦,是,我總在夜里出來隨便走走?!彼纯此闹埽骸笆裁炊荚跐u漸變化,許多東西都已不存,唯獨(dú)這棵銀杏?!?BR>    我不覺看看那棵極古極大的樹。
    “可你一直在這兒?!蔽铱纯此?BR>    他驀地笑了,笑得極突然然而極豪放:“為什么不,我喜歡這兒?!比欢f完他便又沉郁起來。
    不知說什么好,只好誠心誠意地再問:“你真的可喝一杯茶?是他剛買的上品,茶已涼了?!?BR>    “茶已涼了?不,我不喝茶??赡銥楹慰傉f這句話?”隔著并不遠(yuǎn)的距離,我分明看見他眼里閃著一道奇異的光彩。那光彩一閃而過,隨即他黯然地?fù)u搖頭,我語塞,只好解釋:是阿七,她要來,我等她一起喝茶?!芭?,阿七?!彼貜?fù)了一遍,不知為何,總覺得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隱隱的失望。
    “你不開心?”我忍不住相詢。
    他怔一怔:“不,我總覺得有些不習(xí)慣。”
    “不習(xí)慣?你指什么?人世滄桑,景物變遷?”我不懂。
    “你,”我仍是不懂。
    他稍稍凝視我:“你變了很多?!庇诌t疑地說:“比起你剛來的時候,你變了很多?!?BR>    “是么?”我笑,“可直到今天,我才看見你。”
    他輕嘆了一聲,仿佛說了一句:“太遲了。”模糊間又仿佛什么也沒說,只是風(fēng)吹過樹葉。
    過了一會,他慢慢地說:“我原來以為你會害怕的?!?BR>    “怕什么?”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
    “鬼?!彼喍痰卣f,“女孩子都怕鬼。”
    “我也怕,現(xiàn)在我也有點(diǎn)怕?!蔽艺f,“書桌里有我丈夫的手槍,你知道他曾是軍人。不過那也許并不頂什么用,如果你并不友好。不過,我寧愿你這樣坐下來,和我談?wù)劇!?BR>    “你很坦率?!?BR>    “我寧愿對你坦率一點(diǎn)。”我認(rèn)真地說。
    他半晌無語。
    “你并不很像一個僧人。”我打量著他。
    “那你以為僧人應(yīng)該什么樣?”他反問,繼而郁沉著聲音自言自語道:“我應(yīng)該是什么樣呢?”
    他隨便而冷淡地:“是的,從前我并不像個僧人,可近來我倒是念經(jīng),也在佛前祈求著,或許是祈求太多了,所以不像個僧人?”他迷惑地望著月亮出神。
    我又倒了一杯茶,碧綠的茶水彌漫,模糊了我的眼,在那一剎的猶疑中,我仿佛體諒了僧人的心情。
    再定睛看那僧人時,他已不再看著月亮,卻用一種柔和的聲音道:“我看見過你丈夫,他很好。”
    “是?!蔽也挥勺灾鞯氐?,卻驀地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哀:“他很好,可我總是……擔(dān)心?!彼o默地等我繼續(xù)說。
    “我總是擔(dān)心,擔(dān)心這歡樂不會長久,人總是會認(rèn)為自己已牢牢地握住幸福,千百次地祈求這歡樂永存,可是天意難測,命運(yùn)太難以捉摸,我怎么知道我心愛的人會始終愛我如初,而我明天仍會和他相守,太陽每天從這山后升起,這銀杏樹也每天夜晚這樣存在著,可我怎么知道我終和他長相守,長相知?”他仍是靜默。
    “也許我錯了,這棵銀杏也許明天就不復(fù)存在,就如很久以前的廟宇,誰知道它是出于什么原因而蕩然無存,也許我不該這樣不知足,也許命運(yùn)已是待我太厚,也許我該靜心地領(lǐng)悟這所存的一切,趁它還未消逝時,可是我怎么知道,這世界上什么是永恒,什么不變,什么是真,什么是人類所能真正把握的?!?BR>    他沉默了一會,靜靜地道:“你好像哭了。”
    我無語。
    他輕嘆了一聲:“人生總是憂多樂少,像你這樣的人,不應(yīng)該太過執(zhí)著?!?BR>    “可是你呢,你難道真的看破這紅塵?”我不甘心。
    他只是微微地?fù)u頭。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茶已涼了,靜靜的,有半卷的茶葉半沉半浮在中間,像有一種古老的傳說在沉沉的空氣中凍結(jié)著,露著一半結(jié)局,卷著一半人生。
    抬頭時,銀杏樹下已不見僧人的影子,只有清冷的月色滿地,一只夜宿的鳥兒忽然驚起。
    院門外卻有人在叫。阿七來了。
    阿七也是一個隨隨便便的人,常常不期而至。做事往往出人意料,還常常不守約,并且振振有辭,但實(shí)是一難得好友。
    阿七進(jìn)得門來,剛一坐定,便皺眉道:“奇怪,上山時忽然走錯道了,平時走了千百回了,從沒錯過。”
    我順口應(yīng)答,一邊看院內(nèi),院內(nèi)依舊無人,可是那僧人分明地存在過。
    早上起來時,鳥聲盈耳。阿七已起身多時,正在門外花叢培土,算算歸期,夫當(dāng)在千里外的一城市。
    忽憶起昨宵月夜里的一番對話,幾疑是夢,然而窗臺上分明放著半杯冷茶,只不知那僧人現(xiàn)在何方。
    忽聽阿七在外大叫,叫的是夫的名字,驚喜之余,不及束發(fā),急沖出外,卻見阿七拊掌而笑,門外空無一人。
    “可嘆!分別不過二月,而思念刻骨矣?!彼W缘粑?。
    我切齒,又笑。
    在早晨明媚的陽光下,銀杏樹的葉子熠熠生光,像昨夜他眼里偶爾一閃而過的光彩,而空山寂寂,無風(fēng)花自落,那個黑衣光頭的僧人在這兒留居是緣分、是巧合?
    也許他今晚仍會出來。
    阿七在彎腰澆水,忽然側(cè)頭道:“我真覺得奇怪,昨晚從山下走到這兒竟足足走了半夜,平時一小時也就足夠了,怎么會忽然迷路了?!?BR>    “那是你心神恍惚,豈不聞境由心生?”我笑道。
    “也許是吧?!彼龘u搖頭,“不過我總覺得不對,總覺得明明已到這院門外,偏偏就是走不到?!?BR>    “也許是天黑了?!辈桓以俣嗾f。
    “也許是?!彼纳癫粚幍?。
    “阿七,你從小一直在這兒長大?!蔽覇枴?BR>    “是,你不是早知道的嗎?”阿七微覺奇怪。
    “這兒的廟……?”我看看她。
    “廟?……啊對,很久了,好像毀于兵火?!彼唤?jīng)心答。
    “兵火?”
    “五十多年前的事了,聽說是一個幫派火并,火并的是兩親兄弟,弟弟守在廟內(nèi),打得很慘?!?BR>    火并似是遙遠(yuǎn)的事,而這類故事無異是許多小說的題材,不覺意味索然。
    而那僧人在故事中會扮演什么角色,或者與這故事不相關(guān)?
    這也許是我不得了解的。
    傍晚時,房主上山來,忽然說過幾天便舉家南遷,擬把現(xiàn)在這院子賣掉。阿七已回家。只因平時殊乏應(yīng)變之才,只好無奈地告訴他夫已外出多時,等他回家再說,他答應(yīng)了。末了請房主坐坐。他分明遲疑了一下,畏縮地看了一眼院內(nèi)的銀杏樹。我不動聲色。
    “你很怕這棵銀杏樹?”忽然措手不及地問他。
    房主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勉強(qiáng)一笑,“怎么會,天已晚,家人必在等我,不打擾了?!辈坏任一卮?,便欲匆忙離去。
    我笑一笑,隨他去。他卻又停步,欲言又止,喃喃地道:“你知道,我并不是膽小的人,可是……”他搖搖頭,臉漲得通紅,急急走了。
    仰頭看那棵極古極大的銀杏,上面有牽牽扯扯的藤蔓重重纏繞,只是風(fēng)吹過時,仿佛總有一聲聲嘆息。
    夜晚來臨,仍煮茶在院內(nèi)看書,靜靜相候,我知他必來。樹葉輕輕搖晃的一瞬,我分明感到了他的存在。
    他看著桌上的茶杯,卻搖搖頭,退后了兩步,道:“你還是進(jìn)屋去,時間長了,你會覺得害怕?!?BR>    我笑,“奇怪,做人的自己不怕,鬼倒反而擔(dān)心人害怕。”
    他停了一停也笑,“也許是。我不太懂你的性格,我已經(jīng)很久沒和人交往了?!?BR>    “我也不懂你們那時候人的性格,太不同了,你這種類型的我以前從來沒碰到過。”我告訴他。
    他立刻懂了。“你意思是我生前是個僧人?其實(shí)……”他道,“五十多年了,相隔太遠(yuǎn)了。”
    我默然。
    “你為什么不問這廟的焚毀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他轉(zhuǎn)頭凝視月影里那棵黑暗的銀杏樹。
    “你想說說嗎?”我反問,他不答,過了良久,低語道:“真的忘了,真的忘了?!闭Z言里透出失望。
    “如你忘了,就不必說?!蔽也蝗炭此纳裆?BR>    他如驚醒一般,勉強(qiáng)一笑道:“不,不是我忘了,你……你不會懂?!?BR>    “是?!蔽覈u了口氣。
    他坐到石椅上,支撐著頭:“幾十年來,那一幕情景每時都在我眼前出現(xiàn),只是……阿九……”他沉吟著。
    “阿九?是個女孩子?”
    “是,跟你朋友的名字阿七很相似是不是?”他苦笑,“只是她們是兩種完全不同類型的人?!?BR>    “你知道我是誰?你猜不到的?!彼难劬﹂W亮,不等我回答,他又接著道,“五十三年前的今夜,這兒曾發(fā)生過一場槍戰(zhàn)?!?BR>    “是幫派親兄弟內(nèi)部火并?”我脫口而出。
    他突然站起來,啞聲道:“你……你記起來了?!彼щy地呼吸著。
    “是啊,早上阿七剛告訴我?!蔽也唤狻?BR>    “哦,是阿七,她知道什么,她不知道?!彼志従彽刈?,低聲敘述著。
    “那場槍戰(zhàn),雙方都拼得差不多了,唉,也是劫數(shù)啊?!?BR>    “他們這一幫是由親兄弟兩人共同掌管的,哥哥弟弟都是這周圍遠(yuǎn)近有名的槍手,兄弟間非常友愛,哥平時為人豪放無羈,而弟弟完全是一介書生。
    “這山城有一個古習(xí),春天三月初五,是一個賞花節(jié),每到這天,全城的人都出城去野地里看桃花。他們這一幫派雖在山上居住,但到了這天,也不例外。哥哥每年都帶著隨從出去游玩。賞花買醉,過了午夜才回來,弟弟那時二十出頭,也不愛這種熱鬧地方,每次都只在山上打獵?!? “可是有一次……”僧人停了下來,臉上露出追憶之色。
    “弟弟上山打獵,是追一只鹿,不知不覺走到山的那邊,山的那邊是大片大片的桃樹林,那時節(jié)正值花盛時節(jié),開得煞是燦爛,桃樹邊是傾瀉而下的瀑布,弟弟看見了一個女孩子正坐在溪石上看書……”
    “是阿九。”我低聲道。
    “是阿九,很平凡很簡單的故事是不是?”僧人平靜地說。
    “后來,弟弟就把她帶回去了?!?BR>    “那很好啊?!蔽业?。
    他不答。過了一會又說:“阿九不愿意走的,是弟弟硬把她帶回家的?!?BR>    “你不會知道的,弟弟是一個幫派的首領(lǐng),很驕傲,又很氣盛。他喜歡征服一切,他想得到阿九,就把她搶回家了?!?BR>    “搶回家后,日子久了,阿九也就不鬧了,不過從不說話?!?BR>    “弟弟一直以為阿九是住在山里的平常人家的女兒。弟弟找她的住處,那兒空無一人?!?BR>    “他很愛阿九。”我問。
    他搖搖頭,“不,他起先只是喜歡阿九,但他平時并不很注意她。他太忙。”
    “過了幾年,弟弟越來越不喜歡山上的那種生涯。終于和哥哥分道揚(yáng)鑣了。他不愿別人再認(rèn)出他來,也為了他平時造的孽,他出家當(dāng)了和尚?!鄙送A讼聛怼?BR>    院子里一時寂靜無聲。
    他轉(zhuǎn)過臉來,微笑道:“我就是兩兄弟中的弟弟?!?BR>    我點(diǎn)點(diǎn)頭:“想來應(yīng)該是這樣?!?BR>    他凝視著那棵銀杏樹,“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座廟宇是什么樣子,在這兒,是在這兒,這棵樹與多年前簡直沒什么兩樣,那時月亮照著這地方的情景也是一模一樣?!?BR>    “那么阿九呢?”
    “阿九?我走時并沒告訴她,在一個晚上和大哥告別了之后,就下山來到這兒,可是沒過多久,她就獨(dú)自找來了,仍然不肯對我說一句話,問她,趕她,她都不回答,只是陪著我住在這兒?!?BR>    “她喜歡你?”
    “開始時,我也以為是這樣,可是你不懂,你不知道的,你看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冰冷的,偶爾一露,我就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恐懼?!彼錾竦乜粗铝?。
    我驚呼了一聲:“怎么會呢?”
    “她恨我,開始時我不知道,后來我才慢慢知道,我一直對她很好,唉,阿九?!?BR>    “直到有一次,那一次的夜晚也像今夜一樣,月亮很亮,我在佛堂內(nèi),她進(jìn)來送了一杯茶,也是這樣的茶葉?!彼钢郎系牟璞?。
    “那時我心情很差,一揮手就把茶杯推下地去。她默默地蹲在地上拾碎片。我忽然覺得很后悔,拉她起來,她不作聲,卻哭出聲來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她哭了很久,我也不知道為了什么。從那晚以后,我們過了一段很快活的日子。我仍是過著出家人的生活,她平時操辦飲食,不過她不再用那種眼神看我,我覺得很開心?!?BR>    一時間他沒繼續(xù)說,默然了許久,忽然問我:“你昨天還不是擔(dān)心歡樂不長久嗎?那時我也隱隱地覺著了,但沒這么強(qiáng)烈,我總覺得有什么事將發(fā)生,而我和阿九相處的日子不會長久?!?BR>    “這一天終于來了,那一天的早上,我剛做完早課,阿九從外面進(jìn)來,端進(jìn)來一杯茶,看看我,輕聲說茶已涼了。這是我多年來第一次聽到她說話,不由得聽得呆了。她卻溫柔地笑了一笑。我不知說什么才好?!? “火并?是啊,大家都這么說。”他的嘴角浮現(xiàn)一絲嘲諷的微笑。
    他忽然轉(zhuǎn)過臉去指著身后的銀杏樹說:“那天早晨,阿九便是站在這棵樹下面的。她,她端一杯茶進(jìn)來。”他的聲音低沉起來,然而又飄飄蕩蕩地像午夜里檐下的蛛絲,濕潤而沒有著落之處,他停止了說話,怔怔地凝視著銀杏樹下黝黑的所在。
    我沉默地看著他,那個阿九就這樣在他的心里,一直這樣,幾十年來,從銀杏樹下的陰影里出來,對他溫柔地微笑著。
    “后來怎樣……”我問。
    他仿佛驚醒了一般,定了定神,恍然地道:“那天又是一個賞花的節(jié)日。那時,我和哥哥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面了。此時見到他忽然沖了進(jìn)來,不免吃了一驚,哥哥渾身是血。他在出山的時候遭到了另一個幫派的襲擊,這個幫派已消失了很久。多年之前曾和我們有一場拼斗,結(jié)果他們的人馬都損失殆盡。他們的頭領(lǐng)父子倆都在這場爭斗中死去,聽說只逃掉了一個小兒子。那是他還只是一個幾歲的孩子,而我哥哥是我們這一幫中最年輕的首領(lǐng)。誰知道隔了這么多年,這個幫派卻又大舉前來?!?BR>    “哥哥隨身帶來的人馬不多,回去求援的人又遲遲不回,只好邊打邊逃,可是通往山寨的路都被他們堵住,不知怎么就到了這個地方?!?BR>    他輕輕嘆了口氣,“那時這個廟外有一堵很厚的圍墻,也不知什么原因,反正很久以來就有了這堵圍墻……?!?BR>    “我扶了哥哥進(jìn)來,廟外只有幾個衛(wèi)士守著,可廟周圍全都是那個幫派的人。哥哥靠著我,看著窗口外面,半晌,他嘆了口氣,低啞著喉嚨道:”不成啦‘,他凝視著我:“看來還是你聰明,抽身得早,否則,像我今天……’他說不下去了,匆忙轉(zhuǎn)過臉去,可我分明看見他眼中有淚光一閃。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卻說不出話來,他低聲道:“想不到我們兄弟倆草莽一生,卻落得如此下場,只是……,連累你。你抽身得早,這一切你本該逃過的……”我不說話,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手,沉吟著。
    “真的一點(diǎn)辦法也沒有了?”我明知是多問,可忍不住說。
    他微微搖頭:“廟外都是他們的人,這座廟不會支持很久的,我們又不能沖出去求援。起先大家都還抱著一線希望,盼望求援的人快點(diǎn)回來,可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大伙的心也一點(diǎn)點(diǎn)往下沉,那次,從早上打到下午,眼見得太陽落山了……?他又停住了說話,仿佛沉入了那場悠遠(yuǎn)的槍戰(zhàn)中去。
    “哥哥傷得很重,可還是勉強(qiáng)支撐著,天色漸漸暗下來,槍聲也漸漸停了下來,可是他們并沒有走,我們這座廟里只剩下哥哥、我、阿九和兩三個衛(wèi)士。阿九點(diǎn)燃了油燈,哥哥看看我,又看看她,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時我們心里都明白,今晚是肯定逃不過去了。
    “哥哥揮了揮手,要我出去看看外面的衛(wèi)士。
    “我正在墻里察看敵人的動靜,卻聽得廟內(nèi)阿九驀地驚呼了一聲,我擔(dān)心哥哥傷勢有變,來不及說什么,便向內(nèi)一沖,只見廟里漆黑一團(tuán),想是阿九失手把油燈掉了。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急得叫大哥!大哥!黑暗中聽見大哥哼了一聲,我大喜,急忙摸到他坐的椅子邊,這時卻有燈光一亮,阿九己從懷中掏出火,重新點(diǎn)燃了油燈,燈光下卻見大哥手按著胸口,地上全是血,他向我笑笑,向著燈光抬起手,只見他手上也全是血,我扶著他,忍不住流下淚來。他低聲安慰:”大哥是不成啦,你要活,要好好地活?!揖o緊握住他的手,生怕會忽然間就……我強(qiáng)忍著淚道:“是,大哥,我給你報仇!’他搖了搖頭,低語道,‘說什么報仇?’驀然間,他眼中厲光一閃,抬頭向著阿九,盯著她,低沉著聲音一字一句地說:“你要答應(yīng),讓他活下去,活下去?!蓖蝗婚g他那樣憎恨地盯著阿九,阿九碰到他的眼神,不知怎么卻突然打了個寒噤,也許是我看花了眼,也許只是燈火搖晃了兩下??墒歉绺绲哪欠N眼神我永不會忘。我心中暗嘆:大哥神智都有些糊涂了。今晚人人都難以幸免。人人身不由己,只憑老天爺?shù)陌才?,而阿九一個弱女子又怎能……我叫了聲大哥,他瞪了我一眼,搖了搖手,仍向著阿九道,語氣卻溫和下來:“你答應(yīng)的,是不是?’話雖是求懇,但卻隱隱充滿了威脅之意,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阿九的眼睛。阿九的臉變得煞白,許久她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大哥簡短地說了句,很好……話剛說完,卻突然身子一側(cè),從椅子上滾下來,我大驚,急忙扶住他,他睜眼看看我就去了。”
    四周一片寂靜,風(fēng)也沒有,銀杏樹的樹葉也不再輕輕地響。
    我杯中的茶也不知何時已喝完。我握著冰冷的茶杯,怔怔地坐著,一時兩人都不作聲。
    忽然我想到一事,道:“阿九,阿九是那個幫派的是不是?”
    那僧人抬頭看看我,卻沒有驚異的神色,他緩緩地道:“你都猜到了。偏生是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阿九是那個逃出去的小兒子的妹妹。”
    我低聲說:“他們都是有預(yù)謀的。”
    他道:“是啊,這場爭斗自我遇見阿九的那時起就注定要輸了的?!?BR>    “只是,我和哥哥的分手卻也給他們造成了可乘之機(jī)。”
    他頓了頓又道:“這些都是我后來才知道的。”
    “哥哥去了以后,我跪在他身邊,呆呆地注視著他的臉,豪邁豁達(dá)的哥哥就這樣去了。我心中想起了往年每當(dāng)賞花時節(jié),哥哥騎著馬從山道上奔馳而來的情景。他的馬鞍上都插滿了花,身后的隨從也抱了滿懷的桃花,馬鞍上還懸著兩個大酒甕,風(fēng)過處哥哥縱情地大笑。那些花紛紛地飄落,仿佛是給他的笑聲震落似的……”他的眼里滿是淚光?!昂髞砟?你報仇了沒有?”我輕輕問。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驀地跳起身來,抱起哥哥身邊的手槍,沖出去,黑暗中,淚流了滿面,我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去殺了他們報仇,等到得外面,卻是一片寂靜,空無一人,不知何時他們已撤走了。我持著手槍,指天咒地,喉嚨叫啞了,也沒有一個人回答,我跑遍了廟外的四周,只有廢墟上伏著幾個哥哥的衛(wèi)士,他們都已死去多時。我持著槍,單腿跪了下來,一轉(zhuǎn)頭,卻見阿九已不知何時到了這里,一雙眼睛怔怔地注視著我,我看著她,卻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她想伸手扶我起來卻又不敢。”
    “她知道你這輩子是恨她入骨了?!蔽业吐暟祰@。
    “那時我還沒知道她的身份,我只道她還是阿九?!彼嘈?。
    “我只道她可憐我,我轉(zhuǎn)過臉去,要她走,她不動,還是那樣怔怔地看看我,雖然我見不到她的臉,可是感覺得到,可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天亮?xí)r,哥哥的一小支人馬找到了這里,哥哥派出去求援的人根本沒有到達(dá)山上,等他們得到信息匆匆趕下山來,半路上又遭到伏擊。他們拼死沖到這兒,已折損了大半人馬。山寨……山寨也給人破了。”
    他低下頭來,月光下只見他的黑色僧袍袖在輕輕地抖動著。
    “后來呢?就這樣結(jié)束了?”我輕聲問。
    “結(jié)束,就此結(jié)束倒也……”他自語道。
    “天亮了,我站在那棵銀杏樹下,我仿佛不會思想了,可分明總看見那山道上從黑馬的身后飄下大片大片的桃花。”
    他聲音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可阿九呢?”我問。
    “哥哥的人一進(jìn)廟門,就認(rèn)出了她。”
    “認(rèn)出了她?他們以前見過?”
    “不,哥哥的人晚上剛和他們這一幫打了一仗,火光下,對方首領(lǐng)那個小兒子飛揚(yáng)的臉大伙兒都瞧得清清楚楚。他們,他們是一對孿生兄妹啊,無論是誰一見面就會知道?!?BR>    “哥哥的人抓住了她,她也不反抗,帶她到銀杏樹下,可她的頭高高地昂著,我起先不解,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瞬間,阿九又用那種令我心寒的眼光看著我,忽然我什么都猜到了,想起哥哥,我心中一痛,便說不出話來。
    “她忽然側(cè)過臉去,低聲道:你什么都知道了?我點(diǎn)點(diǎn)頭:哥哥他,最后跟你說了些什么?她一怔道:我答應(yīng)他不告訴你的。我還是重復(fù)道:說了些什么?她不作聲。
    旁邊哥哥的手下人忍不住喝罵起來,可她像沒聽見一樣,那時太陽還未出來,朝霞滿天,映在她的手上、臉上,她仿佛被太陽刺了眼睛一般,閉上了眼睛。
    “‘你哥哥他,比你聰明得多,從你帶我回來的一天起,他就懷疑我,可是你很粗心,從不覺察到這一點(diǎn),你哥哥只覺得我身份不明,但他察看了許久,沒見到我有害你的意思,可他從來沒有放松過?!薄@么說,還得多謝你手下留情。’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干地在笑。
    “‘謝倒不必,’她冷冷地一笑,‘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真心待你,我一直在找機(jī)會,我的爸爸和一個哥哥都死在你們手里,開始時我還小,什么都不懂,可慢慢地我長大了,我要看著你們也被消滅干凈。我要你們也嘗嘗那種到處流浪的生活。我等了很久,終于等到了,這個機(jī)會就是你?!穆曇舻统料聛怼?BR>    “所以你從來不肯說話,所以你專等在那條瀑布旁,等著我這個傻瓜上鉤?!蔽铱嘈Α?BR>    “‘你不傻,不過那時你太年輕。’不知怎地,她的聲音分明溫柔起來。她輕聲說:”你哥哥盡管很機(jī)警,可人有犯錯的時候,他最大的錯誤,就是他太照顧你,太多為你考慮,所以盡管他懷疑我,可是始終沒告訴你?!牵?,我是個大傻瓜。我喃喃地說著。
    “‘前天我偶然探聽到你哥哥賞花時常走的那條路,就通知了我哥哥……’她驀地抬起頭來,平靜地說:”你哥哥生前要我答應(yīng),一定要讓你活下去,要保護(hù)你周全,這一點(diǎn)我算是做到了,哥哥他們答應(yīng)網(wǎng)開一面?!W(wǎng)開一面,不怕我多年后東山再起,再來報仇。我嘲笑道。她緩緩地?fù)u頭:不,你不成的。你不像你哥哥,你的性格中缺少一種東西,沒有它,你不能統(tǒng)率群豪,你哥哥就有。再說你哥哥當(dāng)初沒趕盡殺絕,也是他的功德,一命換一命……’她咬了咬嘴唇道,‘我告訴我哥哥,他若殺了你,我也不活了?!拔已鎏齑笮?,而笑聲連我自己也聽得出來,那簡直不是笑,倒像是一只受害的野獸在嗥叫。
    “我驀地止住笑聲:”你救了我,哈哈,你救了我,哈哈,多謝多謝,‘我躬身向她連連作揖,’他殺了我,豈不正合你心意,你不活,你為什么不活?‘我這樣笑,她都看呆了,她奮力掙脫抓住她的手,周圍的人也不阻攔她。她撲到我面前,想抓住我。我用力一甩,她跌在地上,我沖她吼:“你可憐我是不是?不活,你為什么不活?騙人!你到這時還想騙我,真是可笑之極!’”我罵得她很厲害,她也不說話,她怔怔地看著我,那眼神我到今天也忘不了,她低聲說:“你不相信我。‘”我哈哈大笑,斜睨著她:“相信你?相信你什么?是相信你一直在保護(hù)我,還是相信你是個大好人,你處心積慮地害我大哥是為了我好,哈哈,相信你?’”她臉色變得煞白,垂下了頭,她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去:“你肯定是不肯帶我走?‘她的話語中充滿了失望之意。
    “我冷冷地道:帶你走?我還得求您高抬貴手,網(wǎng)開一面呢?!夷菚r肯定是瘋了,說出那樣刻薄的話,連我自己都幾乎不能相信。
    “她不作聲,卻靠著銀杏樹緩緩地跪下去,我看不見她的臉,但我似乎聽見她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怪不得你怨我,‘她依舊背對著我,’我知道你恨透了我,連看我一眼也不愿意……可是……‘“’今生今世我們走的路都錯了,時間不對,路也不對……可來生,來生我會……等你。‘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終于沒有了,她靠在銀杏樹上像睡著了一樣,一動不動。
    “我開始時不理她,只是冷笑,可是越到后來,不知怎地,我的心卻莫名地恐慌起來。
    “忽然只聽得旁邊有人驚叫起來:血……她……‘我再也顧不得什么,凝目向她看去,只見她的足邊汪著一攤鮮血,那血還不停地從衣襟上滴下來,滴在銀杏樹的樹干上,滲進(jìn)了黝黑的泥土,那時太陽初升,燦爛的陽光照得一樹絢麗。
    “在那一瞬間,我心中一片茫然,我忘了發(fā)生過什么事,也不明白發(fā)生什么事,我腦子里只是空白,空白,無邊的空白。”
    他的聲音沙啞著,“她死了,誰也不知道,她身邊還藏著一把刀。這把刀,她本來準(zhǔn)備用來殺我的……她什么都策劃好了,只是沒料到她自己最后會真的愛上我?!?BR>    “你也喜歡她?”我輕聲問。
    “不,”他長長地吁了口氣,凝目仰視著那清冷的月亮,“開始幾天,我都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她害死了大哥,我恨她,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做了許多個夢,總是夢見她那樣微微笑著端一杯茶,跨進(jìn)門來,總是夢見那照得一樹絢麗的銀杏樹,我喊她,她卻不回答,我猛地從夢中醒來,那一剎那我清清楚楚地認(rèn)識到,原來她在我心中是那樣深,不管我恨她,或者是喜歡她,如果讓我選擇一次輪回的機(jī)會,我會選擇跟她呆在一起?!?BR>    “后來為什么沒有?”
    “等我明白這一點(diǎn),再去追她,已經(jīng)晚了?!彼届o地說,可是難掩心中的傷痛,“她以為我仍在世上,便急著進(jìn)入輪回,再入人世,她認(rèn)為我會在上面等。”
    “可是你下來找她了?”
    “嗯,”他微微點(diǎn)頭,“我一直沒有找到機(jī)會進(jìn)入輪回道,我恐怕……今后再也找不到她了,這一念之差,唉,這一念之差,可能會使我們錯過千百萬年,才有一次相逢的機(jī)會?!?BR>    “那你怎么辦?”
    “我?我守在輪回道的附近,我總覺得也許有一天她也忽然回來,如果我再走了,可能又生差錯?!?BR>    “可是她不是上來了嗎,如果她忘了她前生的事怎么辦,她怎么知道你在下面等她?!笨傆X得有些事忍不住要問個明白。
    “不,她會知道的,她會知道的……”他喃喃地道,忽然他凝目注視著我:“她也許會忘了,可我一見面就會認(rèn)出她,就算她忘得太多太多,可在她心里總有一種深切的思念,我感覺得到,也許……也許她會到這兒來。就算她忘了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許下的每一個諾言,可我會永遠(yuǎn)記著,只要她哪怕在無意中說出多年前曾說過的一句話,我就知道她沒有真的忘記,有一天我會等到她。”
    我傻傻地看著他,不由自主地說:“她多年前說出的一句話?”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而眼里的銀杏樹卻不再黝黑,仿佛閃躍著陽光,那照得一樹的亮麗呵。
    我是誰,我是誰。是誰的血,一滴滴滲入樹根的泥土,是誰的眼睛憂傷地凝視著我,是夢著,是醒著,是前生,是今生?回過頭,卻見那僧人,微笑地注視我,眼中卻隱隱閃著淚光?!?BR>    那是誰?那個僧人?那棵銀杏樹在嘆息……滿山谷的桃花啊,那樣多,那樣多,是誰在桃花的小徑上緩緩下馬?清冷山水?哪兒來的清冷的水紛紛濺在我腳上。
    燈光下,好暗的燈光啊,院內(nèi)的銀杏樹葉仿佛在嘆息著,茶已涼了,茶已涼了。
    “喂,你等我,你等我一下,我們約好的,要等……”
    我聽見自己在大叫,那個黑衣的僧人卻緩緩地遠(yuǎn)去,他憂郁地俯視我,我知道他再也不會來了,再也不會來了。
    早上醒來時,自己卻聽得阿七在院中驚叫,急忙趕出時,只見院中那棵極古的銀杏一夜之間竟枯死了,而太陽初升,照得一樹絢爛。我一低頭,淚水不禁流了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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