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文學的春天 名著翻譯的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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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九十年代,外國文學名著的翻譯和出版,在中國經(jīng)歷了一場神話。
    沒有人策劃,也沒有人指揮,全國數(shù)十家出版社,幾乎在同一時間,都突然調(diào)轉目光,放下各自的傳統(tǒng)出版物,不約而同地瞄準外國文學名著的翻譯和出版。出版社之眾多,選題之相近,計劃之龐大,出版之集中,都達到了驚人的程度,真是空前絕后,因而我稱之為一場神話。
    二十世紀的最后十年,中國無疑是現(xiàn)代神話的國度。首先是經(jīng)濟,由轉型而開始了騰飛的神話。與此同時,長期受壓抑而又不甘寂寞的外國文學,就像年終消費而掀起購物狂潮一樣,也趁機來一次世紀末的大消費,其驚心動魄的景象,只有在神話中才能看到。在回顧那種景象之前,還是先談談前神話時期。
    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起,外國文學進入新中國,必須通過一道窄門,而這道門的尺寸,是按照前蘇聯(lián)文藝政策的標準設計的。因此,能順利走進窄門的外國作家,可以說屈指可數(shù),主要是前蘇聯(lián)沒有被斯大林槍斃的作家,以及歐美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歐美作家中的巴爾扎克、斯湯達、羅曼·羅蘭等,因受到馬克思、恩格斯或者斯大林的贊揚,也就成為新中國的特殊客人;他們的作品,如《歐也妮·葛朗臺》、《紅與黑》、《約翰·克利斯朵夫》等,便成為中國讀者難得能品嘗到的法國大餐。設使羅曼·羅蘭于1935年寫成的《莫斯科日記》,也像紀德的《訪蘇歸來》那樣,當時就公諸于世,而不是封存五十年,那么羅曼·羅蘭早就會像紀德那樣被打入另冊,中國讀者必然少一道傅雷譯的《約翰·克利斯朵夫》佳肴了。
    不過,用《紅與黑》這類西方作品來點綴那個時代的文藝,實在是雙重誤會。文化*消除了這種誤會,西餐全部撤掉,外國文學在中國全面遭到禁絕。那段文化荒漠時期,就不在我們討論范圍之內(nèi)了。
    隨著改革開放,外國文學的春天也來臨了,一進入八十年代,就開始了真正的繁榮。雖然還有春寒料峭的日子,然而這寒冷很快就被湮沒在外國文學的繁花中了。
    人民文學和上海譯文等老社煥發(fā)了青春,有計劃地出版外國文學名著,一套陸續(xù)出版的《外國文學名著叢書》,在當時就具有權威性,不是資深翻譯家的譯作是進不去的。但是新的出版社應運而生,為新生代翻譯家提供更廣闊的施展才華的天地,尤其譯林社和漓江社異軍突起,打破了出版業(yè)計劃經(jīng)濟的格局,以其新生的活力,很短時間就打造成亮麗的品牌。
    漓江社隆重推出由柳鳴九先生主編的《二十世紀法國文學叢書》(后來安徽文藝社加入),以及《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叢書》,首次將這么多外國名作家集中地介紹到中國,功不可沒。譯林社起步則大力推介外國通俗文學,從而贏得廣大讀者;待到羽毛豐滿,便向兩個老社的傳統(tǒng)選題打出重拳,看準人文和譯文兩社體制滯后和出版周期長的弱點,又利用當時資源共享、尚未確立知識產(chǎn)權之機,推出《譯林世界文學名著》系列,每個選題總搶在兩社前面出版,再加上靈活的銷售策略,迅速占領市場,極大地沖擊了兩個老社,毫不客氣地成為事實上的“龍頭老大”。
    打世界名著牌,短時間內(nèi)就創(chuàng)造奇跡,我稱之為譯林現(xiàn)象。正是這一現(xiàn)象,開啟了外國文學名著在我國的一場神話,這幾乎是所有人始料不及的。
    回想一下那個剛過去不久的火熱的年代吧!人人都想先富起來,許多民營企業(yè)家完成了原始積累(神速),許多官和商實現(xiàn)了雙贏(神通)……同樣,在出版界,譯林奇跡般地成功,刺激多少出版社起而效尤,紛紛上馬。當時花城社負責人羅國林就曾對我說:“你譯過多少法國文學名著,全部給我?!闭媸鞘窡o前例的稿約。
    超常,無序,無理性,幾近瘋狂,這是所有神話匪夷所思的特色。外國文學名著翻譯出版的品種和數(shù)量,短短幾年就超過了一個世紀。做出規(guī)模的出版社不下十家,其中佼佼者如浙江文藝、福建海峽、花城等,都曾風光一時。《紅與黑》、《巴黎圣母院》、《堂吉訶德》、《簡·愛》、《少年維特的煩惱》、《娜娜》、《茶花女》等,一時間出了近十種,或者十余種譯本。河北教育社尤為突出,邀請專家主編出版規(guī)模浩大的《世界文豪書系》,顯示其雄厚的實力。
    神話不是常態(tài),不可能持久。剛進入二十一世紀,外國名著的出版就潮退浪平,那些披上神光幻色的出版社又紛紛淡出,于是進入后神話時期。
    一場神話,就是一場大變革。人文和譯文重振雄風,譯林難稱老大,即使三足鼎立也不復可望,至少河北教育已成磐石之固,北京燕山社也突顯崛起了。前有譯林現(xiàn)象,后有北京燕山現(xiàn)象,都為時勢所造,而時勢者,非人力所能易也。神話期間涌現(xiàn)的名著譯品良莠不齊,大部分隨著出版社的淡出而自消自滅了,剩下來的名譯家精品則另覓下家。北京燕山適時抓住機會,請進力岡、羅新璋、宋兆霖、楊武能、陳中梅等名譯家數(shù)十位,完成了《世界文學文庫》的整體調(diào)整,成為這場神話的受益者。
    有規(guī)模成系統(tǒng)地出版外國文學名著,中國之大,有此五家并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