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一個人在歐洲飄來飄去

字號:

回到伊斯坦布爾后,我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了個行動的線路:從土耳其東部的特洛伊直下海港愛菲斯,搭船到希臘諸島,然后從西西里去北非,一條陽光和大海的路,一條三千年前尤利西斯的神奇之路。漫長的夏季,城市里沒什么急等我要去做的事情,遠(yuǎn)離書本,一個人在路上,漂移在時間之外,打開一扇扇未知的窗,這些念頭讓我興奮。
     六月的太陽已是熱烘烘的辣人,陣陣涼風(fēng)從海峽吹來,氣溫始終保持著宜人的數(shù)字,金角灣渡輪上帶紗巾的女子們和黃昏博斯普魯斯海峽里的漁舟都是可以入畫的。在陰冷潮濕的黑海南岸小鎮(zhèn)塔布縱(Trabzon),在酷熱無風(fēng)的卡帕多非(Cappadocia),我不止一次地想念這個橫跨歐亞的城市,想念街角綠葉間跳動的陽光,想念午夜藍(lán)色清真寺上空回旋飛舞的千百只白鳥,想念剛剛開始這次旅行時那種不做任何旅行計劃,可以去任何地方的心情。
     我打算還住原先的東方客棧,乘坐的輕軌一路叮叮當(dāng)當(dāng),聽到柔美的女聲播叫著:蘇丹阿哈美站到了,請下車。我隨人流下車,然后輕軌又慢騰騰開走了。賣瓜子花生酥糖的小販推著三輪小車匆匆走過,賣電話卡的夫婦坐在小馬扎上嗑瓜子,兜售明信片的漢子不斷吆喝著,將一個國家的歷史文明和傳奇風(fēng)光披在肩上。我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氣,感到腹中空空,去買剛出爐的芝麻面包圈和土豆餡餅,坐在蘇丹阿哈美公園的石凳上,靜靜吃起來。
     早餐下肚,買了張面值九百萬里拉的土耳其國際電話卡,然后在紅色清真寺和藍(lán)色清真寺之間的電話亭里得知“外婆走了”。掛上電話走到街上,在路牙子上坐下。我的腦子一下子不管用了,所有的市聲像潮水一樣退去,人來人往都只是太陽底下的影子,我想哭,卻沒有眼淚。
     也不知過了多久,來了一隊身穿民族服裝的女孩子,停在我面前。一個帶隊的老師打起鼓,女孩子開始旋轉(zhuǎn)著跳起舞來,邊跳邊唱。不一會兒,從清真寺聞聲出來的游人就圍起了厚密的人墻,也把我圍在里面。少女手拉手舞著,黑裙子上彩蝶翻飛,像是我在鄉(xiāng)下看到的祭祀儀式:一種魔力使個人的存在消失了,原始的鼓點和快速的舞步仿佛在時空中拉起一條線,這一頭是生那一頭是死。
     留在世上的人好好活著,而去者已經(jīng)合上雙眼,帶走所有的夢,化作煙灰,遁為無形,決絕地逸出這個世上悍的勢力:時間。頓時如同放電影似的,一幕幕童年往事清晰涌上心頭,想到生命的輪轉(zhuǎn),在烈日下的一團(tuán)熱鬧中,不禁淚流滿面。
     這幾年我一直在歐洲飄來飄去,有一次回國,那時外婆已經(jīng)得了絕癥,全家都瞞著。外婆還是那么整齊,美麗。短短的銀發(fā)到耳根,細(xì)細(xì)的皮膚細(xì)細(xì)的皺紋,精致的五官,精神相當(dāng)好。我和外婆兩人坐在廚房喝紅豆湯,外婆輕輕地說:“你這樣飄來飄去,什么時候才定下來呢,你不落定下來,沒人要你的。你留了洋,恐怕眼高了,可人不能孤單一輩子,外婆心里疼你。”我聽著當(dāng)時眼淚就要下來,近一個世紀(jì)的人情世故,外婆什么都懂。可外婆不知道,我像個vagabond,流浪漢不敢眼高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