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阿列坡想起清明上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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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9月,我們乘火車走過一條古老的要道:從大馬士革到阿列坡。這是絲綢之路上的一段。我的目的地是阿列坡,它如今是敘利亞第二大城市,靠近土耳其共和國。
    從大馬士革向北到阿列坡(Aleppo)是一條古老的要道,公元前1493年,埃及法老圖特摩斯三世從這條路上走過,西梯人走過,艾美爾人走過,后來波斯的王大流士走過,十字軍走過,再后來,幾乎整個17世紀,道路上總是擁擠著阿拉伯人、土耳其人的大篷車隊,他們將東方的綾羅綢緞送到阿列坡,賣給下家意大利國際販子,以供應整個歐洲市場的需求。那時候,絲綢之路這條金光大道攥在穆斯林的手心里啊。十字軍也曾在這里屢遭敗績。
    而永遠攻不破的阿列坡,曾經(jīng)是穆斯林對抗拜占庭帝國的前沿陣地。如今這個敘利亞的第二大城市,有一個上千年的集市和一座能讓歷史迷心跳加速的12世紀的大城堡。
    天色將晚,田地里依然有人在鞭打他的老牛,大概是打算加把力最后沖刺一把。幾個孩子趕著羊回家,看到我們的火車經(jīng)過,他們呼喊,就像巴黎的人民迎接他們的皇帝拿破侖。窗外一片片農(nóng)田和村莊向后退去,它們顯得破舊而又安詳。我感到如此困惑,難道這就是連貫歐亞的古老商道?這就是文明的沃土?這就是不少人想像中恐怖分子生長的地方?
    這里的村莊四季分明,仿佛幾千年都沒變過模樣,所謂的文明,拜占庭的,還是伊斯蘭的,又給他們留下了什么呢?貧困沒有長出揮霍,信仰沒有變成天堂,在做完不同的祈禱之后,生活還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羅馬人留下了大會堂、澡堂
    一般人的想像,古羅馬的建筑,只會到意大利去看,但在阿列坡卻有一座完整的古羅馬城市遺址,古羅馬帝國全盛時期,阿列坡是座重要城市。這兒不像意大利的城市那樣,與現(xiàn)代并存的古建筑憑空多了許多煙火氣,這兒的遺址在荒無人煙處,殘破的廊柱孤獨站立直刺藍天幾千年了,正合人去憑吊。我們到阿列坡,一半是沖著它去的。
    最熱季節(jié)的正午,天上無云,陽光打在古城的巨石上,滿目只有兩種純色:殘墻的明黃和頭頂刺目的藍,古羅馬人在中東留下的作品顯得格外輝煌峻拔,比在他們家鄉(xiāng)的那些遺跡,要多出太多的陽剛和雄渾。
    熱愛吃的中國人,所到之處一定會留下中餐館,再多點,會有關帝廟、土地廟。熱愛公共生活的羅馬人,所到之處,一定會有大會堂、澡堂、廣場,在阿列坡羅馬城,最引人注目的建筑就是它們。
    不知道當年筑造這座城時,所需的巨大石塊是如何搬運來的,地上躺著的殘破石制構(gòu)件,動輒幾噸重。古羅馬人的粗活兒看著讓人心驚,細活兒也不含糊,幾乎每塊殘石破柱上都雕刻著細密的花紋,中國石獅子嘴里那種可以動卻取不出的圓球雕刻花活兒,人家也玩得特別溜。以前不知道幾十米高的大石柱子怎么弄的,這次看到它們倒在地上,才知道原來每節(jié)都用榫頭鉚接起來。
    千年老市場,久違的烤羊肉串
    阿列坡的千年老市場就像個迷宮,迷宮口有個賣盜版光盤的小攤,他的電視上,有一個男人在唱歌,背景很有意思,是美軍在伊拉克打仗的錄像,上有半島電視臺的臺標。顯然,這是阿拉伯民間藝術家的反戰(zhàn)杰作。迷宮里應有盡有,小吃、衣服、雜物、還有工藝品。劈成兩半的肥羊就掛在墻角,它上面是埃及奴隸王朝時期的精美花紋,可惜,臟兮兮的。還有就是我們在大馬士革也常見到的,幾乎每家店鋪都掛有總統(tǒng)與前總統(tǒng)的頭像,有的頭像前面還有了阿拉伯語的“我們”和一顆紅彤彤的心。
    迷宮的另一頭是幾個大大小小的清真寺,的一個是按照倭瑪亞清真寺的樣式仿造的,名字都一樣。清真寺門口有穿著黑衣服的乞丐。忽然一股久違的烤羊肉串味飄過來,像亞洲小姐一樣迷人芳香。
    城堡:無數(shù)法蘭克騎士死在這里
    我們在阿列坡迷宮般的千年老市場迷路了,暈頭轉(zhuǎn)向中,這座城堡就在視野里突然出現(xiàn),它像一只巨大的格拉斯怪獸,坐落在一座山丘之上,山丘周圍是條寬闊的壕溝,山丘上光禿禿的,全是破碎的小石塊,難以攀爬。這里曾多次讓十字軍碰得頭破血流,其中一場戰(zhàn)役被記載為“血地之戰(zhàn)”。進入城堡的惟一橋梁在南面,正對著市場。
    叫它城堡一定是委屈了它,如果把它和歐洲那些城堡比較的話。事實上,它的里邊還套著歐洲的那種小城堡,它厚厚的城墻上開著無數(shù)巨大“窗口”,為便于掩護防守者,窗口都像喇叭口一樣朝外開著。站在窗口上,整座城市便盡收眼底了。
    想像一下幾百年前,無數(shù)的法蘭克騎士死在了這里。
    城堡里面,則是另一番景象,如果說下面的市場是迷宮,那么這里就像紐約城下的污水管道了。不夸張地說,這地方可供北京任意一家幼兒園所有的小孩一起玩捉迷藏,玩三天三夜都不過癮。我和同伴則繼續(xù)竭盡所能地騷手弄姿,陽光把我們的影子打在城堡墻壁上,看上去怎么那么像兩只小麻雀?
    電*貼著三級片海報
    這城市看上去比大馬士革要現(xiàn)代得多,街上少女的服裝也更開放大膽。據(jù)當?shù)厝苏f,這是臨近土耳其和有不少基督教居民的緣故。
    我們在城市里游蕩,路過內(nèi)衣商店時,同伴說內(nèi)衣的品種變化多少就可以看出城市婦女的開放程度。
    傍晚時,我們趕到了一家天主教教堂。教堂地面上,零星刻著一些字母。據(jù)主人講,每個刻著字母的磚頭下面都埋著教徒的尸骨。磚上的字母是他姓氏的首寫字母。教堂里還有一座小學校,教室里掛著當?shù)亟虝鹘痰念^像、敘利亞總統(tǒng)的頭像和羅馬教皇的頭像。學生在這里要學兩年,然后去意大利留學。不知道這些孩子的故事,究竟是《紅與黑》還是《十日談》呢?
    趁著夜色,本來我們打算去看電影,可電*里貼的都是三級片海報,就沒進去,后找到一家咖啡廳。咖啡廳夠檔次,服務也好,還挺便宜,據(jù)同伴講,物價比三里屯至少便宜一半。
    再后來我們找到一家快餐店,大塊朵頤??觳偷陿酥臼莻€大大的M,與麥當勞的差別僅僅在于,一個是弧形,一個是拱形。
    晚上我們回到老城,逛夜景。對我而言,夜晚的老城更有魅力,黑夜掩蓋了一些空間,也同時模糊了時間的界限,昏暗中那些巨大的石墻和狹長的小巷,咖啡店招牌上艷若藤花的阿拉伯文字,以及小巷里的人,一邊喝阿拉伯咖啡一邊抽水煙的人,坐在店口一針一線補地毯的人,一錘一錘地做銀器的人,一點一點把貝殼磨出形狀,在木質(zhì)首飾盒上嵌出花紋的人,這一切,真仿佛讓你回歸到絲綢之路的年代。就著黑夜,往日的繁華折射到眼前,沒有恐怖分子,沒有原教旨主義,也沒有西方,沒有船堅炮利,我不知為何想起一幅國畫——清明上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