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代的跨世紀留學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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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爺爺公派留學:
    從私塾八股到科學報國
    1888年1月,福建閩侯縣縣令王士俊喜得貴子,看著襁褓中的幼兒,做父親的喜愛得不得了,便取了個挺表意的名字叫王進。
    生長于清末官僚家庭的王進所幸有一位好父親,一位做官清廉的父親。1906年,其父將一直在家鄉(xiāng)私塾館中就讀八股文的王進,送到北京譯學館學習英語。
    在譯學館,王進結交了兩個好朋友,在京為官的這兩位朋友的父親對王進的刻苦學習很賞識,平時也經(jīng)常跟他們講些國事時事,并教導他們:中華民族要發(fā)展,需要的是科學、工業(yè),你們趁著年輕應該出去多學學。
    就在王進于譯學館畢業(yè)的前一年,當時的清華學堂招考中國第一批公派留美學生。因為錄取需考數(shù)理化,王進雖雄心壯志,但迫于自己只學過八股文與外語,對數(shù)理化一竅不通的實際狀況,王進不敢貿(mào)然應試。在朋友父親的鼓勵下,后還是報名參加了考試。
    考取后,高興不已的王進,把消息告訴當時已告老還鄉(xiāng)的父親時,父親不同意他去。正在一家人猶豫不定的時候,朋友的父親得知此事后把他召去,極力勸王父讓他到美國去學科學,走科技強國之路。
    1908年初夏,上海英租界碼頭。19歲的王進臨江而立。江風吹動他的頭發(fā),他不習慣地摸了摸剛剛剪去辮子的后腦,目光順著滔滔江水一路向前,仿佛看到了大洋彼岸那個他將奔赴的國度,胸中激蕩著救國的豪情。驀然回首,卻見海關道口那幾張紅紅的外國臉龐,王進分明感覺到了肩上的分量。
    歷史進入20世紀90年代,當78歲高齡的浙江大學教授王啟東講述父親王進的往事時,言語中依然有抑制不住的自豪和激動。
    西洋火輪載著王進到達美國舊金山,先在科興學院學習中學課程,后入理海大學學習化學。從此王進與原子、分子、化合、分解結下不解之緣。初到美國,王進處處感覺到在美國人的眼里,華人不是開飯館的就是洗衣服的,地位很低,他們常常沖著王進叫“Japanese(日本人)”。每當這時,他心里就有說不出的難過:如果國家強盛,就不會這樣了。這種感受也成了激發(fā)他刻苦學習的一個動力。
    王進憑借所學的外語刻苦學習西方科技的同時,還致力于提倡科學、宣傳科學、促進中國科學的發(fā)展。與楊銓、秉志、任鴻雋、竺可楨、胡剛復等人發(fā)起成立了中國科學社,并創(chuàng)辦了《科學》雜志,為科學普及工作不遺余力。在工作之余,王進為《科學》雜志組稿、編稿,還努力向社會各界募捐資金,使科學社下設的研究所能得以開展工作。他在任《科學》編輯部主任時,曾努力推薦如華羅庚等有前途的青年,被傳為佳話。
    2二度留學:
    只為獻身科學事業(yè)
    1915年王進從美國理海大學畢業(yè),獲化學工程學士學位。當年回國,中國正仿效歐美興辦大學,回國初在湖南長沙高等工業(yè)學校任教,后在南京高等師范學校,東南大學任教,為該校創(chuàng)建理學院及化學系,并建立全體大學生必修的理化課程。其后又在杭州為浙江甲等工業(yè)學?;I建了我國第一個化學工程系。十余年間為我國創(chuàng)建新型大學及培養(yǎng)具科學基礎知識與民主意識的大學生做了大量開拓性工作。
    1928年應蔡元培先生邀請在上海為中央研究院創(chuàng)建化學研究所,并任該所所長。結合當時民族工業(yè)發(fā)展需要,設立了有機化學、物理化學、分析化學、中藥、纖維素、油脂、油漆涂料、陶瓷玻璃等小組開展工作,為當時中國化學工業(yè)的發(fā)展,起了推動作用。
    “活到老學到老”是王進的座右銘。1934年,經(jīng)過19年的教學與科研實踐工作,王進覺得自己所學的知識還有所缺乏,有待補充更新。于是應化學家Kolthoff,I·M教授的邀請再次出國留學。在美國明尼蘇達大學任訪問研究員,并攻讀碩士學位,1936年春獲碩士學位后回國,途中赴英、德、法、瑞士、意大利等國的一些大學與研究機關考察訪問?;貒笙仍谒拇ù髮W執(zhí)教。1937年應竺可楨先生之請至浙江大學任教。不久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隨大學西遷,患難與共,在十分艱苦條件下,為浙大創(chuàng)建了師范學院并任院長。被教育部聘為部聘教授。
    新中國成立,全國高校院系調整以后,王進到浙江師范學院任教,從事分析化學及化學史的教學與科研工作。他為了提高分析化學的教學質量,主編了《分析化學》教材,并翻譯了蘇聯(lián)阿列克賽耶夫的《定量分析》一書,為高等院校廣泛采用。他還參與發(fā)起組建了中國化學工業(yè)會與中國化學會。中國化學會在南京成立時,他被推薦為臨時主席,以后擔任多屆常務理事,中國化學會上海分會、浙江分會理事長等職。
    在科研工作方面,王進主要是在化學史與化學分析方面。在化學史方面他創(chuàng)建了以分析實驗為依據(jù),與歷史考證相結合的方法來研究中國化學史。他認為我國歷史記載,多數(shù)夾雜政治與人倫道德,甚至迷信思想,單憑歷史記載所得結論常不確切,甚至謬誤。因而提倡以現(xiàn)代科學手段測定大量數(shù)據(jù),而后與文獻考核相結合,分析比較以求得較準確的結論。他以這個指導思想做了大量化學史方面的工作,對我國冶金、釀造、陶瓷無不觸及。他對我國古代錢幣合金的研究貢獻較大,發(fā)表的《五銖錢化學成就及古代應用鉛、、鋅》是通過對不同朝代錢幣的分析、化驗,得出了判斷五銖錢年代的科學依據(jù)。這是我國化學史研究中的一項開創(chuàng)性工作,也為我國考古開拓了一條新途徑。在化學分析方面,他提倡分析工作為生產(chǎn)、生活服務,使各項工作能有科學依據(jù)。他撰寫的《南京飲水問題》是我國早有關水質研究的報告。他的《江蘇鳳凰山鐵礦的化學分析》為合理利用該礦山資源提供了早的可靠數(shù)據(jù)。解放后他為浙江的硫酸生產(chǎn)進行了《關于浙江黃鐵礦的主要成份及含量與其系統(tǒng)分析方法》的研究。王進除在化學史與化學分析有很高造詣外,對礦物學、結晶學、真菌學、植物學與考古學都涉獵較深。
    王進生活于中華民族政治文化大變動時期,無論什么時期,他都憑著一股愛國熱情,憑著留學所學的知識,致力于科學技術的普及、教育和科研事業(yè)。解放后,王進加入九三學社,先后任第二三xx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及第xx屆浙江省政協(xié)委員及第xx屆政協(xié)副主席,這一期間,他仍不忘建國初期的科普工作。毛澤東主席及周恩來曾向他征詢過振興我國教育,發(fā)展科學、技術的意見。
    3父親公費留學:
    在流亡中求學用科技救國
    1921年9月王啟東生于南京,他出生那天恰逢南京高師改名東南大學,故取名啟東。當時父親王進是一個大忙人,每天回家,吃過晚飯,便鉆進點著一盞洋油燈的書房。在父親的影響下,王啟東從小刻苦學習。10歲那年,王啟東隨父遷居上海,在法租界租房居住。這時,在上海中央研究院工作的叔叔成了王啟東好的教師,每天都幫他學習。
    從孩童起,王啟東從日本帝國主義對我侵略中受到的教育是十分深刻的。1931年日本帝國主義在蔣介石發(fā)動大規(guī)模內戰(zhàn)之際,發(fā)動九·一八事變,占領我國東北,成立偽滿政府,1932年又在上海發(fā)動了“一·二八”事變。11歲的王啟東親眼目睹了日本人在英租界外放火燒房、殺人的場景。從此他心里開始痛恨日本人。當時父親告訴他:“只要不做亡國奴,就有希望?!?BR>    1937年,日本又發(fā)動“七七”及“八一三”侵華戰(zhàn)爭。16歲的王啟東跟父親隨浙大西遷。在流亡途中,王啟東得知父親積攢多年在南京、上海買的私宅被日本人燒了,男傭被日本人殺了。當時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自己要去學科學技術,制造飛機、大炮,盡快使國家強大起來,保家衛(wèi)國。沒有國也就沒有家,也沒有學校,根本沒有安全可言。這種強烈的感受更加促使王啟東發(fā)奮學習。1939年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學機械系,1941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即將全面爆發(fā),上海形勢很緊張,日本人準備進租界,王啟東的父親又隨浙大遷往貴州,于是王啟東也就隨父親轉入西遷至遵義的浙江大學,就讀機械工程專業(yè)。去內地的路上,讓王啟東真正了解了國家的貧困、百姓的疾苦。去貴州的路上,他路過一農(nóng)戶家,屋內的情形令他大吃一驚:除了一堆干草和一個瓦罐,別的什么也沒有。一幕幕饑饉的畫面常常牽動著他的思緒,令他徹夜難眠:此時不奮起,更待何時?
    1946年,抗戰(zhàn)結束后浙大從內地遷回杭州,在經(jīng)過上海時,王啟東看到報紙上國民黨教育部招收第xx屆公費留學生的公告。于是欣然應考,因離考試只有兩個月,為了抓緊準備,就留在上海親戚家中復習。而此時在杭州英士大學讀書的未婚妻正望眼欲穿地等著王啟東的歸來,令她失望的是1938年早已訂的婚,一訂卻長達八年之久,而王啟東長年隨學校流亡,倆人一年也見不上幾面。這次暑假本想見見面可以好好聊聊,結果他卻呆在上海,連杭州都不回,還要讓她把未來的公公安頓好了。她孤身一人好不容易到了上海,結果吝嗇的王啟東只請未婚妻吃了一餐飯,陪她看一場電影就要“趕”未婚妻走。未婚妻聽了如此的安排淚流滿面。更讓她傷心的是,說是陪她看電影,其實一場電影下來什么也沒看懂,因為當時上海稍高檔的電*都放映國外原版影片,說的全是英文。她聽不懂,王啟東卻偏偏不當翻譯,自己倒看得津津有味。氣得未婚妻懷疑起他的感情來了,回老家怒斥介紹這門婚事的哥哥。這位曾在貴州浙大與王啟東同學的哥哥拍胸脯擔保同學的為人,讓妹妹盡管嫁,絕對沒問題。
    兩個月的準備,王啟東考取了留美機械科第一名,而他考的留美機械科在全國只錄取2名。
    1946年10月6日,王啟東與未婚妻結婚。
    1947年8月,依然是那個英租界碼頭,也是漲潮時節(jié),39年前送走王進的黃浦江,此時要送的是王家的第二代留學生。
    王啟東離開結婚未滿一年,還有四個月要臨產(chǎn)的妻子。從上海坐船,經(jīng)過17天的海浪顛簸來到美國。一上岸王啟東便買了一個10美元的收音機,這個收音機成了他收聽祖國消息及以后戰(zhàn)事新聞的主要工具。此時,臨產(chǎn)的妻子,回到了桔鄉(xiāng)黃巖娘家,依靠父母養(yǎng)育自己和兒子。
    王啟東用一年時間在斯坦福大學讀完了碩士,接著姐姐王寶琳也來美留學,第二年姐弟倆一起到愛俄華大學就讀。王啟東一邊打工一邊攻讀博士學位,還時不時要濟助家用。這時,從收音機收到的戰(zhàn)況,說是已解放了上海,打到了浙江。由于通信不便,一封信的來回至少要兩個月,王啟東對親人的牽掛與日俱增。尤其讓他放心不下的是妻子和兒子,父親在浙大教書,母親病逝后,與同校的一外語教師德夢鐵結婚,身邊總算有人照顧。王啟東的擔心并非多慮,當時妻兒正處于困難時期,岳父因病去世,妻兒倆只好回杭州住公公王進家中,零用錢則靠王啟東托回國的同學帶回來的一點點錢維持著。
    新中國成立了,百廢待興。王啟東和同在美國留學的姐姐接到了父親的來信,信中說:“新中國很有朝氣,國家和民族有了難得的機遇,你們學成之后該盡早回國為祖國建設效力?!蓖鯁|接到信后十分激動,他扳著手指頭數(shù)著回國的日子,設想回國后能做些什么。然而,當時的美國政府已開始不許中國在美國學理工的留學生回大陸。王啟東的回國之行受到種種阻撓,這仍然絲毫不能動搖王啟東回國的決心。1951年1月,王啟東費盡周折,在畢業(yè)論文通過后,放棄參加博士生畢業(yè)典禮,提前一個月回到祖國。
    1952年,浙江大學委派王啟東創(chuàng)建熱加工專業(yè),31歲的王啟東欣然受命,不到2年時間,熱加工專業(yè)全部課程開齊,為國家培養(yǎng)了大批鑄造人才。1958年,浙大又派他創(chuàng)建了冶金系。1979年后,王啟東開始創(chuàng)建材料系和工程系。他與同事們率先在國內開展貯氫金屬材料研究工作和博士生的培養(yǎng)。經(jīng)過多年努力,使浙大材料系成為全國完整的材料系,他還先后在國內外發(fā)表了180多篇論文,被推選為1998年國際金屬氫系統(tǒng)學術討論會主席。他還曾先后擔任浙江省科學技術協(xié)會主席、浙大副校長、浙江省人大常委副主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為我國和浙江省的科學事業(yè)貢獻畢生。如今盡管年近八旬,但王教授現(xiàn)在還堅持帶研究生,參加科研工作。
    4兒子自費留學:
    為自己和未來充電
    王宇平是這個家庭的第三代留學生,出國時已40歲。他與爺爺王進、父親王啟東留學的動機和目的卻有區(qū)別。
    王宇平讀高中二年級時,爺爺王進突然被扣上了“反動祖師爺”,父親王啟東則戴上了“反動學術權威、美國特務”等政治帽子。王宇平隨著上山下鄉(xiāng)的熱潮,被沖到黑龍江邊疆的一個兵團里當采石工。就這樣上山采了八年石頭,除了練出了一雙結實的手臂外,荒了學業(yè)不說,還得一身病。等恢復高考,人家都去考試了,王宇平卻臥病在床沒法去考。落實政策后,王宇平被安排到杭州一家塑料機械廠做搬運工。在父親王啟東的鼓勵下,王宇平還是拿起了書本,自學廣播電視大學。三年苦讀拿到大專文憑后,廠里把他從搬運工轉到了技術室工作。父親為了能更好補上子女們荒廢的學業(yè),于是又鼓勵兒子和小女兒自費留學。憑著以前的英語底子,王啟東親自教子女學英語,一年時間,兒子和小女兒都以500多分的成績考了托福。做父親的于是拿出一生的積蓄,供每人半年生活費和學費六千美元,其余的自理,看自己的本事,能在那邊讀下去的好,讀不下去就回來。
    1989年,王宇平和妹妹王宇舫各揣著六千美元來到美國,開始三年勤工儉學的留學生涯。王宇平在加州州立北嶺大學攻讀電機專業(yè)。
    鄧小平南巡講話后,國內經(jīng)濟迅速繁榮,原本為子女補上學業(yè)的王啟東要求子女改變求學戰(zhàn)略,變被動接受知識為主動攻關,掌握某門新的科學知識,自己回國創(chuàng)業(yè)和適應未來的發(fā)展“充電”。其實子女們一到美國,就被美國飛速發(fā)展的高科技所吸引,也就自行轉向。王宇平看到當時的國外信息產(chǎn)業(yè)方興未艾,通過接觸大量計算機、網(wǎng)絡、通信等高科技新事物后,他毅然學起了信息通訊第二專業(yè)。
    1994年,王宇平回國后發(fā)揮自己在國外學的專業(yè)特長,與幾個朋友開辦了維賽特通信公司。
    如今事業(yè)有成的王宇平說起一家三代人留學的經(jīng)歷,他深有感觸地說:“不光動機目的不同,連美國人對我們的態(tài)度也變化極大。”美國人對中國都有一種極想了解的欲望,特別是隨著我國改革開放所取得的成就和發(fā)生天翻地覆的巨大變化,中國留學生的地位日益提高,大家都能平等相處,再沒有被歧視,有時還受到較高的禮遇。文化思想上的交流也不再有很深隔膜,彼此都能相互理解,甚至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