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子，這感覺真好。
算起來，我整整住了六年學(xué)生宿舍，這還不算在國內(nèi)的時間。
剛來瑞典的時候，頭幾天在同學(xué)房間打地鋪，將就一下，幾天以后，認識了第一個宿舍伙伴，泰國的布蘭妮。
布蘭妮是個寡婦，三十五六歲的年紀，已守寡了十年，據(jù)她自己說，身上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中國血統(tǒng)，十多年前也是美人兒一個。趁著那會兒年輕，嫁給一位旅泰華裔醫(yī)生作夫人。這位丈夫又有錢，又多情，還有社會地位，缺的是點兒“壽”。結(jié)婚不到一年，一個小病就嗚呼哀哉了。丈夫的去世留給她一大筆財產(chǎn)，也留給她對中國婆家的一腔憤怒，因為分割財產(chǎn)和承擔出生不滿周歲的女兒的哺養(yǎng)費用，她與婆家理論到法庭。以后見到中國人真是又愛又恨。我們住在一起，可以用一句中國成語來形容，叫“水深火熱”。逢到她鬧脾氣，恨她婆家兼恨一切中國人的時候，是“水深”，待她想起自己那四分之一中國血緣又心情愉快時，是“火熱”。
通過這一番水與火的考驗，我發(fā)誓再不與人同租房子，甭管她是打哪兒來的。
搬到斯德哥爾摩，住進了正經(jīng)八百兒的學(xué)生宿舍，心情也為之一振。
斯德哥爾摩地處波羅的海西岸，整個城市由若干個島嶼組成，高速公路、地下火車和市內(nèi)快速火車將整個城市串連起來，如同一串珍珠手鐲。由于地下水位高，雖為國家首都，斯得哥爾摩市區(qū)鮮有高層建筑。我們的宿舍是接近市區(qū)、為數(shù)不多的幾座高樓之一。我的住所位于七層，面對東升旭日。通過窗戶，可以俯瞰大部分斯市的市容，門下又是高速公路穿叉立交橋，車水馬龍，熱鬧非凡。閑暇無事，憑窗遠眺，很有點兒“門對千條路，胸藏萬卷書”的氣魄和感覺。
這感覺進了廚房就削了一截。我住的是瑞典流行的學(xué)生宿舍，每人有十六七平米的一個單間房間，內(nèi)帶廁所淋浴，但十來個人伙用一間大廚房。這廚房有的極干凈，有的極混亂。根據(jù)所住學(xué)生的素質(zhì)決定。我們的廚房由一位叫安娜的二十來歲的女孩子管著，鍋臺碗柜都擦得锃光瓦亮。
“安娜，你是學(xué)什么的？”
一天，我一邊做飯，一邊與她閑聊。她已經(jīng)吃完飯，正拿著洗滌劑在小心地刷洗盤子。
“學(xué)理療的，將來想作康復(fù)按摩師?！?BR> 這專業(yè)在瑞典婦女中十分時髦，估計這幫女孩子們書念得不好，畢業(yè)后上不了大學(xué)，或許出國旅行，或許結(jié)婚生孩子，等到年近而立，才發(fā)現(xiàn)除了一身債務(wù)，兩個小娃兒外，真是一無所有。中學(xué)學(xué)的那點知識早就忘光了，再去工廠當工人，吃不起那個苦，家里的情況也不允許，想來想去，喜的是還有一把力氣，學(xué)個理療系的大專班，混兩年弄個文憑，既可以自己開業(yè)，又可以在哪個診療所找個職業(yè)。瑞典是個高福利老齡化的國家，國家肯掏錢為中老年人排憂解難，碰到有錢的老家伙，每天花倆錢兒去診療所按摩按摩也是快事，所以這項職業(yè)一直興盛不衰。
“你在哪所學(xué)校，是卡洛林斯卡醫(yī)學(xué)院嗎？”
卡洛林斯卡醫(yī)學(xué)院是斯德哥爾摩的一所高等醫(yī)學(xué)院，我在那所學(xué)院讀學(xué)位并兼職任教，她如果是那兒的學(xué)生，大家可以通融點兒。
“不，我在一所私家學(xué)校上學(xué)。”她說出一個學(xué)校的名字。
“你們在私立學(xué)校上學(xué)，要交學(xué)雜費嗎？”在瑞典上公立學(xué)校是不用掏學(xué)費的。
“要交，還不少呢，四年下來，差不多要兩萬塊錢吧！”
“怎么要四年？卡洛林斯卡醫(yī)學(xué)院上理療班只要兩年半嘛！”
“我們是私立的啊，”她有點兒難為情，又補充了一句，“出來連開業(yè)文憑都沒有呢！”
“咦，條件這么差，你上它干嗎？”我剛想張口問，轉(zhuǎn)念又把話吞了回去，不用說，準是成績太差，考不上其他學(xué)校唄。
觀察一段時間，我更肯定了自己的論斷，這位安娜小姐，特喜歡廚房管理工作，付出了十倍于學(xué)習的精力來安排我們廚房的事務(wù)，不管何人使用過廚房器皿后，一律必須馬上清洗干凈，爐臺趁熱擦拭，不得有半點兒馬虎。她自己更是以身作則，每次我進廚房，總看見她一邊與人聊天兒，一邊用毛巾擦拭刀叉碗筷什么的，她的餐具總是爍爍生輝，一塵不染。我得出的結(jié)論，是她把用于學(xué)習的時間全用來擦盤子洗碗兒了。
要命的是安娜小姐不光自己酷愛后勤工作，權(quán)力欲還極強，總想把我們都安排在她的管理之下。一天晚上，我正在廚房吃飯，同樓道居住的中國同學(xué)小劉躥進了廚房。
他翻箱倒柜地一通亂翻，然后問我：“馮翼，你看見我昨天燉的那鍋肉了嗎？”
“什么肉？噢，就是你那'豆瓣辣肉'啊，我不知道?！?BR> 南人，最愛吃辣椒，前幾天兒老家托人給他帶點兒佐料來，他直嚷嚷著要燉肉給我們解饞。
“我沒看見你的肉，你放在哪兒了？”
“我就放在冰箱里了嘛，”他指著一塊空位置說，“就放這兒了?！?BR> 正說著，安娜進來了，我倆一致把懷疑的眼光投向她。
“噢，”安娜有點兒慌亂，“那個，那個，是我，”她陪著小心說，“我覺得那肉味兒有點兒怪，以為壞了，就想倒掉，不想一失手，連鍋也滑進垃圾箱了，真對不起?！?BR> 小劉的臉色兒頓時變得與臘肉一個顏色。
這場風波的結(jié)局是安娜賠了小劉一個鍋，小劉氣得不久搬了家，我呢，找朋友借了個舊冰箱，又買了個微波爐，改煎炒烹炸為冷凍食品加溫處理了。
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得想個辦法，找塊立錐之地，買套自己的房子。
在瑞典房子主要有三種形式出售，最貴的一種稱作別墅，這是單獨的一家一宅，一般有兩三層樓、十幾間大小不同的房間，包括地下室、車庫，四周有地界，自家有草坪，房子的供水供電取暖，可以來自地區(qū)的統(tǒng)一分配，也可以擁有自己獨立的水井、發(fā)電機或油罐火爐，不受外界控制，一切悉聽尊便。許多房主不光自己解決能量供應(yīng)，連廢物廢料、廁所的糞便都是自己與公司聯(lián)系進行處理。這種房子一般地處郊外，風景優(yōu)美，交通不便，有了房子一定配備車，房子的價格視建造年代而定，但多數(shù)為百萬克郎以上，如果所在地區(qū)稅率低廉，居民富裕，則房價可高達數(shù)百萬。
第二種房子的情況就差了許多，叫做排房，這是十幾家連成一排的住宅，每家有自己私人的院子，居室面積也多在100平米以上，居室一般四五間，水電取暖由住房公司統(tǒng)一供應(yīng)。房子的維修也多數(shù)有人照應(yīng)。這類房子的價格一般在七八十萬克郎左右，是年輕夫婦帶有幼齡子女的理想住所。
最后一種就是公寓房，這與國內(nèi)的高低層建筑沒有什么不同，房子由一間到五六間不等，上下水道冬季取暖廢物處理全盤交給旁人，這種房子買的只是居住權(quán)，所以房價便宜，二三十萬克郎即可成交一所六七十平米的住宅。但買了房子以后，每月還得交房租，房租用于歸還建房貸款及房屋的進一步維修使用。房租的多少視公寓建造的年代有很大差別，一般而言，年代久遠的房子購買時價格昂貴，但每月交付的房租很少，竣工不久的房子恰恰相反，一套公寓十幾萬克郎即可成交，但每月的房租可高達七八千克郎。
這種住宅位置集中，交通方便，多是小家庭及單身人士的理想住宿。不過買這種房子也有風險，因為買的是居住權(quán)，幾百戶人家住在幾棟樓里，形成一個房管會，房管會董事由居民中投票選出。房管會的權(quán)力很大，不光決定向銀行歸還貸款的速率、公寓的房租價格，還有權(quán)力決定是否接納申請買房的客戶，如果購房顧客有販毒犯罪的前科，即便原房主愿意將自己的公寓出售，董事會亦有權(quán)力將交易拒絕。
房管會不光管收房租，修房子，處理下水道，多數(shù)還配有洗衣房、烘干房、健身房、游戲室、公共茶室、桑拿浴室、冬季菜窖等等，有的房管會居然還有自己的廣播電臺，每天煞有介事地播放各種民族樂曲和地方新聞。
摸摸兜里的錢，剛剛夠買套便宜公寓的。跟朋友們聊了聊買房的經(jīng)驗，暗自又算了一下，我有點兒吃驚地發(fā)現(xiàn)，原來可供選擇的機會竟然不多。
本世紀二三十年代，因為歐洲經(jīng)濟蕭條，瑞典建房有限，所有的房子都建在市中心區(qū)，現(xiàn)在成了古董，以一般人的經(jīng)濟，根本不敢問津；30年代，正逢二戰(zhàn)初起，戰(zhàn)爭風云搞得老百姓人心慌慌，沒有心思搞基本建設(shè)；40年代二戰(zhàn)結(jié)束，百廢待興，瑞典政府也開始投資建房，那時造的房子面積窄小，地處要道，不過經(jīng)過半個世紀的風雨，已經(jīng)需要經(jīng)常維修，買了這種房，相當于口袋里露了個小洞，老得往里邊充填；50年代經(jīng)濟開始繁榮，戰(zhàn)后各國人口的流動，使瑞典政府為涌入斯德哥爾摩的人們修建了大量的簡易房屋，這種房子式樣統(tǒng)一，價格便宜；60年代，新興的建筑材料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問題，號稱藍水泥Radon的原材料，具有放射性，住久了可以致癌，瑞典每年有8萬人因久居蘭水泥的房子而致病或死亡，這房子買了相當于買了個定時炸彈，住不得；70年代，新使用的絕緣材料使房子在冬季產(chǎn)生的水蒸氣無法順利排出，那時建造的房子先后有了漏水的問題，又是一個花錢的去處；80年代高度的通貨膨脹，使貸款的利息變得無關(guān)緊要，房子的價格出現(xiàn)了幾何級數(shù)的跳躍，筑房的貸款也成了天文數(shù)字，這簡直不是買房子，是買債呢！由于80年代末期經(jīng)濟繁榮的肥皂泡的破滅，90年代初瑞典迎來了戰(zhàn)后的經(jīng)濟蕭條，這時候蓋的房子，唉！甭提了，住進去容易，再想從房子里搬出來可就難了，因為90年代后建造的房屋成本高，購買房子后，每月需要交付很高的房租，這使得想搬家的住戶無法將房子脫手。
算來算去，咱這50年代的人看來只好選擇50年代的同齡房了。
經(jīng)過幾個月的觀察，比較，分析，衡量，我終于在斯德哥爾摩的近郊選中了一所公寓房，這是800多戶人家組成的一個住宅區(qū)。800多所公寓，沿著一塊巨大的綠地，圍成里外兩圈，形成一個戒指一樣的雙環(huán)，我的居室面對著綠茵茵的草地，幾條小徑在草地中蜿蜒穿過，常常可以看到年輕的母親推著嬰兒車，或者年邁的夫妻漫步在草徑上。暮春時節(jié)，草地上布滿了黃白色的花朵，野兔三五成群地在樹叢間奔跑嬉戲。蹲在枝頭的喜鵲，耐心地等待著從一個個閃開的窗口中擲出的面包。
我住的一樓只有一家鄰居，我們搬來時鄰居正外出度假，我到門前看了看名字，拼了半天，寫出來是“龐卡寨”。
幾天后在樓道中第一次碰到鄰居夫婦，出乎意料，鄰居的女主人一見到我就用標準的普通話歡迎我們：“真高興你們搬來，咱們以后有個伴兒了，我是新加坡人，那天我看你們門上的名字，知道你姓馮；我姓彭，新加坡的拼音就是Pang，其實彭也是馮姓，只是新加坡的拼法不同……”她的普通話說得十分標準，外觀一看就是中國人的后裔，表達的邏輯也很清楚，我們甭管姓馮姓彭還是姓龐，五百年前都是一家。
鄰居家的男主人是南亞人，像是來自馬來西亞或菲律賓，十分地健談，看到搬來個亞洲鄰居，愈發(fā)覺得找到了共同語言，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抱怨瑞典一番了：
“瑞典這鬼地方，倒霉的天氣可真要了我的命，天天下雨，到處濕漉漉的，你瞧，這都快是夏天了，哪兒像個夏天的樣子，就是這一地綠草野花。到了秋天這地方更不得了，一地的枯枝敗葉，老天爺也是，到了11月，黑乎乎陰沉沉地讓人喘不上氣來，逼得人都想上吊，11月就一個萬圣節(jié)，那萬圣節(jié)還是鬼節(jié)，除了墳地，別的地方都是黑燈瞎火的?！?BR> “可不是。”我在一旁忙不迭地點頭，亞洲人，習慣了春暖花開、秋高氣爽的天氣，乍一到瑞典，真覺得這春秋兩季都跟老天在哭似的?！拔乙蔡嘏逻^11月，熬到12月日子多少還好過些，好歹有個圣誕節(jié)在等著，圣誕節(jié)前到處都是燈火輝煌，那會兒天黑點兒就黑點兒吧。盼到1月份下了雪，天黑天冷就不怕了，到底雪地映著，四處看著就亮堂多了?！?BR> “我打算今年夏天開塊花圃，吶，就在門前，這么大塊地方，沒有花的地方真叫人憋悶?！?BR> 聽他這一說，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問，“您想種自留地，可能得向居委會申請讓人批準吧？”
“沒關(guān)系，這是美化環(huán)境的好事嘛，居委會不會有意見的?！?BR> 這位姓卡寨的先生真是說到做到，我們搬來沒幾天，就看見他大包小包兒的買來了泥土和花肥，在門口的綠地上開起小片兒荒來，先后種上了郁金香、復(fù)活節(jié)玫瑰、珍珠芍藥、百色大麗和各色各樣的秋菊，看架式，打算開辟出一片馬來西亞花房來。逢到節(jié)假日休閑的日子，都能看見卡寨先生蹲在自留地里鋤草間苗，澆水施肥，緊著勁兒忙活。
功夫不負苦心人，時光進入6月，卡寨先生的花圃開始呈現(xiàn)萬紫千紅、百花齊放的景色，盛開的芍藥晶瑩如玉，晚開的郁金香熾熱似火，更有多彩多姿的大麗花，一株上可以出現(xiàn)兩三種不同的顏色，令人目不暇接，于是，我們這800多戶社區(qū)里，常有鄰居領(lǐng)著孩子們到這塊小小的花園來觀賞美麗的花朵，偶爾還會拿著相機，對著盛開的花朵，給咿呀學(xué)語的嬰兒來個周歲紀念。
看著人家那邊繁花似錦，我這邊空蕩蕩的似乎有點兒不成體統(tǒng)，只是我生性懶散，不擅長養(yǎng)花種草，而且也實在找不出時間來侍候這些嬌嫩的花朵，靈機一動，趁著一場及時雨，在窗前下的空地上丟下了幾顆向日葵種子。
瑞典語中向日葵被稱做“陽光玫瑰”，聽起來這名字既溫馨浪漫，又溫暖多情，起碼寫在紙上，決不輸于對門的姹紫嫣紅。況且向日葵生長速度快，幾場夏雨，門口的向日葵就如同一片小樹林，逢到陽光明媚的日子，所有的花盤都轉(zhuǎn)向太陽，露出了笑臉，所以鄰居們在觀賞了卡寨先生的熱帶花圃后，偶爾也有拄著拐杖的老翁，踱步到我的門前，跟我的“陽光玫瑰”合影留念。
很快的，斯德哥爾摩迎來了每年一度的水節(jié)，水節(jié)可以說是夏季最后的一次娛樂機會，斯堪的納維亞人從北歐的各個角落涌到這個號稱是“北方威尼斯”的水城來，參加這個長達10天的盛大節(jié)日。溜門撬鎖的專家們，也趁機混到斯德哥爾摩來發(fā)一筆小財。節(jié)日剛過，我們這個小小的住宅區(qū)傳來一個令800戶居民震驚的消息──有人在水節(jié)期間潛入地下室，盜了一些不值錢的東西。
幾天后的一個周末，我正在桌前用早餐，就聽到窗外有人在慷慨激昂地說著什么，我把頭探了出去，只見卡寨先生的園子外邊站著幾個瑞典鄰居，正圍著主人在爭論著什么，卡寨先生氣得臉色發(fā)紫，口齒不清地為自己辯護著，彭夫人臉色慘白，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你們不能這樣?。 币粋€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人在說，“你們買的是住房權(quán)，沒有使用土地的權(quán)利，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居委會的，你們沒有理由開荒種花的?！?BR> “可是我向居委會打過招呼啊，”卡寨先生急赤白臉地說，“那位董事，叫拉塞吧，他沒說不允許??！”
“他也沒說允許吧，這不像在你們自己的國家里，瑞典這里做什么都得聽集體的，一個人決定不了，像動用土地，居委會要討論批準的?！?BR> “等居委會討論批準了，夏天就過去了?！笨ㄕ壬妻q著。
“甭管怎么說，你這是擅自越權(quán)使用了土地，破壞了這塊草坪的完整?！?BR> “而且如果你們在這里種了花， 就不再是你們的財產(chǎn)了，”一個抱著貓的老夫人在旁邊插嘴，“你們怎么能看哪枝花開得好，就把花剪下來，拿回家插瓶呢？你們既然種了花，那花就是供大家欣賞的??！”
“但是大部分的花兒還都是在外邊長著的??！人們走來走去不都能看到嗎？”卡寨先生還想強詞奪理。
咦！瑞典還有這個歪理，我馬上把耳朵向外又伸了一伸，按照這個原則，我的向日葵也不能私自收割了，結(jié)了籽就得充公了吧？
“特別是你們?yōu)榱私o花澆水的方便，常常使用小凳子出入窗戶，澆完花也忘了把凳子收回，這就為盜賊提供了可乘之機。”一個禿頂?shù)睦险邍烂C地說，“居委會正在調(diào)查，這次盜竊盜賊是通過什么途徑進入地下室的……”
“這可跟我種花沒有關(guān)系，”卡寨先生一聽這話也急了，“我的小凳子這些日子就沒有拿出去，再說那么多人有地下室的鑰匙，指不定是誰把鑰匙弄丟了呢。”卡寨先生不糊涂，這勾結(jié)外賊的罪名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話沒聽完我也把腦袋縮了回來，這說的就有點兒沒邏輯性了，竊賊們登堂入室地不偷他們家的東西，到轉(zhuǎn)向地下室揀破爛兒去！
唉，甭管怎么說，這還是人家的屋檐下??！
卡寨先生戰(zhàn)不過這些瑞典土著，很快就敗下陣來，不用居委會通知，乖乖地把盛開的花朵轉(zhuǎn)移了陣地，金菊還沒有綻開笑容，就被連根刨起，送到鄉(xiāng)下新買的小屋兒去了。很快地，我們的門前呈現(xiàn)了一片蕭殺秋色。
不知什么時候，我的“陽光玫瑰”也被人施了斷頭術(shù)，個頭大的花盤全不見了，剩下的幾個小“陽光”在秋天的陰雨中全都搭拉著腦袋，沒有了神氣，仿佛在問：“異鄉(xiāng)人啊，這里可有你們的立錐之地？”
算起來，我整整住了六年學(xué)生宿舍，這還不算在國內(nèi)的時間。
剛來瑞典的時候，頭幾天在同學(xué)房間打地鋪，將就一下，幾天以后，認識了第一個宿舍伙伴，泰國的布蘭妮。
布蘭妮是個寡婦，三十五六歲的年紀，已守寡了十年，據(jù)她自己說，身上有百分之二十五的中國血統(tǒng)，十多年前也是美人兒一個。趁著那會兒年輕，嫁給一位旅泰華裔醫(yī)生作夫人。這位丈夫又有錢，又多情，還有社會地位，缺的是點兒“壽”。結(jié)婚不到一年，一個小病就嗚呼哀哉了。丈夫的去世留給她一大筆財產(chǎn)，也留給她對中國婆家的一腔憤怒，因為分割財產(chǎn)和承擔出生不滿周歲的女兒的哺養(yǎng)費用，她與婆家理論到法庭。以后見到中國人真是又愛又恨。我們住在一起，可以用一句中國成語來形容，叫“水深火熱”。逢到她鬧脾氣，恨她婆家兼恨一切中國人的時候，是“水深”，待她想起自己那四分之一中國血緣又心情愉快時，是“火熱”。
通過這一番水與火的考驗，我發(fā)誓再不與人同租房子，甭管她是打哪兒來的。
搬到斯德哥爾摩，住進了正經(jīng)八百兒的學(xué)生宿舍，心情也為之一振。
斯德哥爾摩地處波羅的海西岸，整個城市由若干個島嶼組成，高速公路、地下火車和市內(nèi)快速火車將整個城市串連起來，如同一串珍珠手鐲。由于地下水位高，雖為國家首都，斯得哥爾摩市區(qū)鮮有高層建筑。我們的宿舍是接近市區(qū)、為數(shù)不多的幾座高樓之一。我的住所位于七層，面對東升旭日。通過窗戶，可以俯瞰大部分斯市的市容，門下又是高速公路穿叉立交橋，車水馬龍，熱鬧非凡。閑暇無事，憑窗遠眺，很有點兒“門對千條路，胸藏萬卷書”的氣魄和感覺。
這感覺進了廚房就削了一截。我住的是瑞典流行的學(xué)生宿舍，每人有十六七平米的一個單間房間，內(nèi)帶廁所淋浴，但十來個人伙用一間大廚房。這廚房有的極干凈，有的極混亂。根據(jù)所住學(xué)生的素質(zhì)決定。我們的廚房由一位叫安娜的二十來歲的女孩子管著，鍋臺碗柜都擦得锃光瓦亮。
“安娜，你是學(xué)什么的？”
一天，我一邊做飯，一邊與她閑聊。她已經(jīng)吃完飯，正拿著洗滌劑在小心地刷洗盤子。
“學(xué)理療的，將來想作康復(fù)按摩師?！?BR> 這專業(yè)在瑞典婦女中十分時髦，估計這幫女孩子們書念得不好，畢業(yè)后上不了大學(xué)，或許出國旅行，或許結(jié)婚生孩子，等到年近而立，才發(fā)現(xiàn)除了一身債務(wù)，兩個小娃兒外，真是一無所有。中學(xué)學(xué)的那點知識早就忘光了，再去工廠當工人，吃不起那個苦，家里的情況也不允許，想來想去，喜的是還有一把力氣，學(xué)個理療系的大專班，混兩年弄個文憑，既可以自己開業(yè)，又可以在哪個診療所找個職業(yè)。瑞典是個高福利老齡化的國家，國家肯掏錢為中老年人排憂解難，碰到有錢的老家伙，每天花倆錢兒去診療所按摩按摩也是快事，所以這項職業(yè)一直興盛不衰。
“你在哪所學(xué)校，是卡洛林斯卡醫(yī)學(xué)院嗎？”
卡洛林斯卡醫(yī)學(xué)院是斯德哥爾摩的一所高等醫(yī)學(xué)院，我在那所學(xué)院讀學(xué)位并兼職任教，她如果是那兒的學(xué)生，大家可以通融點兒。
“不，我在一所私家學(xué)校上學(xué)。”她說出一個學(xué)校的名字。
“你們在私立學(xué)校上學(xué)，要交學(xué)雜費嗎？”在瑞典上公立學(xué)校是不用掏學(xué)費的。
“要交，還不少呢，四年下來，差不多要兩萬塊錢吧！”
“怎么要四年？卡洛林斯卡醫(yī)學(xué)院上理療班只要兩年半嘛！”
“我們是私立的啊，”她有點兒難為情，又補充了一句，“出來連開業(yè)文憑都沒有呢！”
“咦，條件這么差，你上它干嗎？”我剛想張口問，轉(zhuǎn)念又把話吞了回去，不用說，準是成績太差，考不上其他學(xué)校唄。
觀察一段時間，我更肯定了自己的論斷，這位安娜小姐，特喜歡廚房管理工作，付出了十倍于學(xué)習的精力來安排我們廚房的事務(wù)，不管何人使用過廚房器皿后，一律必須馬上清洗干凈，爐臺趁熱擦拭，不得有半點兒馬虎。她自己更是以身作則，每次我進廚房，總看見她一邊與人聊天兒，一邊用毛巾擦拭刀叉碗筷什么的，她的餐具總是爍爍生輝，一塵不染。我得出的結(jié)論，是她把用于學(xué)習的時間全用來擦盤子洗碗兒了。
要命的是安娜小姐不光自己酷愛后勤工作，權(quán)力欲還極強，總想把我們都安排在她的管理之下。一天晚上，我正在廚房吃飯，同樓道居住的中國同學(xué)小劉躥進了廚房。
他翻箱倒柜地一通亂翻，然后問我：“馮翼，你看見我昨天燉的那鍋肉了嗎？”
“什么肉？噢，就是你那'豆瓣辣肉'啊，我不知道?！?BR> 南人，最愛吃辣椒，前幾天兒老家托人給他帶點兒佐料來，他直嚷嚷著要燉肉給我們解饞。
“我沒看見你的肉，你放在哪兒了？”
“我就放在冰箱里了嘛，”他指著一塊空位置說，“就放這兒了?！?BR> 正說著，安娜進來了，我倆一致把懷疑的眼光投向她。
“噢，”安娜有點兒慌亂，“那個，那個，是我，”她陪著小心說，“我覺得那肉味兒有點兒怪，以為壞了，就想倒掉，不想一失手，連鍋也滑進垃圾箱了，真對不起?！?BR> 小劉的臉色兒頓時變得與臘肉一個顏色。
這場風波的結(jié)局是安娜賠了小劉一個鍋，小劉氣得不久搬了家，我呢，找朋友借了個舊冰箱，又買了個微波爐，改煎炒烹炸為冷凍食品加溫處理了。
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得想個辦法，找塊立錐之地，買套自己的房子。
在瑞典房子主要有三種形式出售，最貴的一種稱作別墅，這是單獨的一家一宅，一般有兩三層樓、十幾間大小不同的房間，包括地下室、車庫，四周有地界，自家有草坪，房子的供水供電取暖，可以來自地區(qū)的統(tǒng)一分配，也可以擁有自己獨立的水井、發(fā)電機或油罐火爐，不受外界控制，一切悉聽尊便。許多房主不光自己解決能量供應(yīng)，連廢物廢料、廁所的糞便都是自己與公司聯(lián)系進行處理。這種房子一般地處郊外，風景優(yōu)美，交通不便，有了房子一定配備車，房子的價格視建造年代而定，但多數(shù)為百萬克郎以上，如果所在地區(qū)稅率低廉，居民富裕，則房價可高達數(shù)百萬。
第二種房子的情況就差了許多，叫做排房，這是十幾家連成一排的住宅，每家有自己私人的院子，居室面積也多在100平米以上，居室一般四五間，水電取暖由住房公司統(tǒng)一供應(yīng)。房子的維修也多數(shù)有人照應(yīng)。這類房子的價格一般在七八十萬克郎左右，是年輕夫婦帶有幼齡子女的理想住所。
最后一種就是公寓房，這與國內(nèi)的高低層建筑沒有什么不同，房子由一間到五六間不等，上下水道冬季取暖廢物處理全盤交給旁人，這種房子買的只是居住權(quán)，所以房價便宜，二三十萬克郎即可成交一所六七十平米的住宅。但買了房子以后，每月還得交房租，房租用于歸還建房貸款及房屋的進一步維修使用。房租的多少視公寓建造的年代有很大差別，一般而言，年代久遠的房子購買時價格昂貴，但每月交付的房租很少，竣工不久的房子恰恰相反，一套公寓十幾萬克郎即可成交，但每月的房租可高達七八千克郎。
這種住宅位置集中，交通方便，多是小家庭及單身人士的理想住宿。不過買這種房子也有風險，因為買的是居住權(quán)，幾百戶人家住在幾棟樓里，形成一個房管會，房管會董事由居民中投票選出。房管會的權(quán)力很大，不光決定向銀行歸還貸款的速率、公寓的房租價格，還有權(quán)力決定是否接納申請買房的客戶，如果購房顧客有販毒犯罪的前科，即便原房主愿意將自己的公寓出售，董事會亦有權(quán)力將交易拒絕。
房管會不光管收房租，修房子，處理下水道，多數(shù)還配有洗衣房、烘干房、健身房、游戲室、公共茶室、桑拿浴室、冬季菜窖等等，有的房管會居然還有自己的廣播電臺，每天煞有介事地播放各種民族樂曲和地方新聞。
摸摸兜里的錢，剛剛夠買套便宜公寓的。跟朋友們聊了聊買房的經(jīng)驗，暗自又算了一下，我有點兒吃驚地發(fā)現(xiàn)，原來可供選擇的機會竟然不多。
本世紀二三十年代，因為歐洲經(jīng)濟蕭條，瑞典建房有限，所有的房子都建在市中心區(qū)，現(xiàn)在成了古董，以一般人的經(jīng)濟，根本不敢問津；30年代，正逢二戰(zhàn)初起，戰(zhàn)爭風云搞得老百姓人心慌慌，沒有心思搞基本建設(shè)；40年代二戰(zhàn)結(jié)束，百廢待興，瑞典政府也開始投資建房，那時造的房子面積窄小，地處要道，不過經(jīng)過半個世紀的風雨，已經(jīng)需要經(jīng)常維修，買了這種房，相當于口袋里露了個小洞，老得往里邊充填；50年代經(jīng)濟開始繁榮，戰(zhàn)后各國人口的流動，使瑞典政府為涌入斯德哥爾摩的人們修建了大量的簡易房屋，這種房子式樣統(tǒng)一，價格便宜；60年代，新興的建筑材料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問題，號稱藍水泥Radon的原材料，具有放射性，住久了可以致癌，瑞典每年有8萬人因久居蘭水泥的房子而致病或死亡，這房子買了相當于買了個定時炸彈，住不得；70年代，新使用的絕緣材料使房子在冬季產(chǎn)生的水蒸氣無法順利排出，那時建造的房子先后有了漏水的問題，又是一個花錢的去處；80年代高度的通貨膨脹，使貸款的利息變得無關(guān)緊要，房子的價格出現(xiàn)了幾何級數(shù)的跳躍，筑房的貸款也成了天文數(shù)字，這簡直不是買房子，是買債呢！由于80年代末期經(jīng)濟繁榮的肥皂泡的破滅，90年代初瑞典迎來了戰(zhàn)后的經(jīng)濟蕭條，這時候蓋的房子，唉！甭提了，住進去容易，再想從房子里搬出來可就難了，因為90年代后建造的房屋成本高，購買房子后，每月需要交付很高的房租，這使得想搬家的住戶無法將房子脫手。
算來算去，咱這50年代的人看來只好選擇50年代的同齡房了。
經(jīng)過幾個月的觀察，比較，分析，衡量，我終于在斯德哥爾摩的近郊選中了一所公寓房，這是800多戶人家組成的一個住宅區(qū)。800多所公寓，沿著一塊巨大的綠地，圍成里外兩圈，形成一個戒指一樣的雙環(huán)，我的居室面對著綠茵茵的草地，幾條小徑在草地中蜿蜒穿過，常常可以看到年輕的母親推著嬰兒車，或者年邁的夫妻漫步在草徑上。暮春時節(jié)，草地上布滿了黃白色的花朵，野兔三五成群地在樹叢間奔跑嬉戲。蹲在枝頭的喜鵲，耐心地等待著從一個個閃開的窗口中擲出的面包。
我住的一樓只有一家鄰居，我們搬來時鄰居正外出度假，我到門前看了看名字，拼了半天，寫出來是“龐卡寨”。
幾天后在樓道中第一次碰到鄰居夫婦，出乎意料，鄰居的女主人一見到我就用標準的普通話歡迎我們：“真高興你們搬來，咱們以后有個伴兒了，我是新加坡人，那天我看你們門上的名字，知道你姓馮；我姓彭，新加坡的拼音就是Pang，其實彭也是馮姓，只是新加坡的拼法不同……”她的普通話說得十分標準，外觀一看就是中國人的后裔，表達的邏輯也很清楚，我們甭管姓馮姓彭還是姓龐，五百年前都是一家。
鄰居家的男主人是南亞人，像是來自馬來西亞或菲律賓，十分地健談，看到搬來個亞洲鄰居，愈發(fā)覺得找到了共同語言，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抱怨瑞典一番了：
“瑞典這鬼地方，倒霉的天氣可真要了我的命，天天下雨，到處濕漉漉的，你瞧，這都快是夏天了，哪兒像個夏天的樣子，就是這一地綠草野花。到了秋天這地方更不得了，一地的枯枝敗葉，老天爺也是，到了11月，黑乎乎陰沉沉地讓人喘不上氣來，逼得人都想上吊，11月就一個萬圣節(jié)，那萬圣節(jié)還是鬼節(jié)，除了墳地，別的地方都是黑燈瞎火的?！?BR> “可不是。”我在一旁忙不迭地點頭，亞洲人，習慣了春暖花開、秋高氣爽的天氣，乍一到瑞典，真覺得這春秋兩季都跟老天在哭似的?！拔乙蔡嘏逻^11月，熬到12月日子多少還好過些，好歹有個圣誕節(jié)在等著，圣誕節(jié)前到處都是燈火輝煌，那會兒天黑點兒就黑點兒吧。盼到1月份下了雪，天黑天冷就不怕了，到底雪地映著，四處看著就亮堂多了?！?BR> “我打算今年夏天開塊花圃，吶，就在門前，這么大塊地方，沒有花的地方真叫人憋悶?！?BR> 聽他這一說，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問，“您想種自留地，可能得向居委會申請讓人批準吧？”
“沒關(guān)系，這是美化環(huán)境的好事嘛，居委會不會有意見的?！?BR> 這位姓卡寨的先生真是說到做到，我們搬來沒幾天，就看見他大包小包兒的買來了泥土和花肥，在門口的綠地上開起小片兒荒來，先后種上了郁金香、復(fù)活節(jié)玫瑰、珍珠芍藥、百色大麗和各色各樣的秋菊，看架式，打算開辟出一片馬來西亞花房來。逢到節(jié)假日休閑的日子，都能看見卡寨先生蹲在自留地里鋤草間苗，澆水施肥，緊著勁兒忙活。
功夫不負苦心人，時光進入6月，卡寨先生的花圃開始呈現(xiàn)萬紫千紅、百花齊放的景色，盛開的芍藥晶瑩如玉，晚開的郁金香熾熱似火，更有多彩多姿的大麗花，一株上可以出現(xiàn)兩三種不同的顏色，令人目不暇接，于是，我們這800多戶社區(qū)里，常有鄰居領(lǐng)著孩子們到這塊小小的花園來觀賞美麗的花朵，偶爾還會拿著相機，對著盛開的花朵，給咿呀學(xué)語的嬰兒來個周歲紀念。
看著人家那邊繁花似錦，我這邊空蕩蕩的似乎有點兒不成體統(tǒng)，只是我生性懶散，不擅長養(yǎng)花種草，而且也實在找不出時間來侍候這些嬌嫩的花朵，靈機一動，趁著一場及時雨，在窗前下的空地上丟下了幾顆向日葵種子。
瑞典語中向日葵被稱做“陽光玫瑰”，聽起來這名字既溫馨浪漫，又溫暖多情，起碼寫在紙上，決不輸于對門的姹紫嫣紅。況且向日葵生長速度快，幾場夏雨，門口的向日葵就如同一片小樹林，逢到陽光明媚的日子，所有的花盤都轉(zhuǎn)向太陽，露出了笑臉，所以鄰居們在觀賞了卡寨先生的熱帶花圃后，偶爾也有拄著拐杖的老翁，踱步到我的門前，跟我的“陽光玫瑰”合影留念。
很快的，斯德哥爾摩迎來了每年一度的水節(jié)，水節(jié)可以說是夏季最后的一次娛樂機會，斯堪的納維亞人從北歐的各個角落涌到這個號稱是“北方威尼斯”的水城來，參加這個長達10天的盛大節(jié)日。溜門撬鎖的專家們，也趁機混到斯德哥爾摩來發(fā)一筆小財。節(jié)日剛過，我們這個小小的住宅區(qū)傳來一個令800戶居民震驚的消息──有人在水節(jié)期間潛入地下室，盜了一些不值錢的東西。
幾天后的一個周末，我正在桌前用早餐，就聽到窗外有人在慷慨激昂地說著什么，我把頭探了出去，只見卡寨先生的園子外邊站著幾個瑞典鄰居，正圍著主人在爭論著什么，卡寨先生氣得臉色發(fā)紫，口齒不清地為自己辯護著，彭夫人臉色慘白，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你們不能這樣?。 币粋€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人在說，“你們買的是住房權(quán)，沒有使用土地的權(quán)利，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居委會的，你們沒有理由開荒種花的?！?BR> “可是我向居委會打過招呼啊，”卡寨先生急赤白臉地說，“那位董事，叫拉塞吧，他沒說不允許??！”
“他也沒說允許吧，這不像在你們自己的國家里，瑞典這里做什么都得聽集體的，一個人決定不了，像動用土地，居委會要討論批準的?！?BR> “等居委會討論批準了，夏天就過去了?！笨ㄕ壬妻q著。
“甭管怎么說，你這是擅自越權(quán)使用了土地，破壞了這塊草坪的完整?！?BR> “而且如果你們在這里種了花， 就不再是你們的財產(chǎn)了，”一個抱著貓的老夫人在旁邊插嘴，“你們怎么能看哪枝花開得好，就把花剪下來，拿回家插瓶呢？你們既然種了花，那花就是供大家欣賞的??！”
“但是大部分的花兒還都是在外邊長著的??！人們走來走去不都能看到嗎？”卡寨先生還想強詞奪理。
咦！瑞典還有這個歪理，我馬上把耳朵向外又伸了一伸，按照這個原則，我的向日葵也不能私自收割了，結(jié)了籽就得充公了吧？
“特別是你們?yōu)榱私o花澆水的方便，常常使用小凳子出入窗戶，澆完花也忘了把凳子收回，這就為盜賊提供了可乘之機。”一個禿頂?shù)睦险邍烂C地說，“居委會正在調(diào)查，這次盜竊盜賊是通過什么途徑進入地下室的……”
“這可跟我種花沒有關(guān)系，”卡寨先生一聽這話也急了，“我的小凳子這些日子就沒有拿出去，再說那么多人有地下室的鑰匙，指不定是誰把鑰匙弄丟了呢。”卡寨先生不糊涂，這勾結(jié)外賊的罪名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話沒聽完我也把腦袋縮了回來，這說的就有點兒沒邏輯性了，竊賊們登堂入室地不偷他們家的東西，到轉(zhuǎn)向地下室揀破爛兒去！
唉，甭管怎么說，這還是人家的屋檐下??！
卡寨先生戰(zhàn)不過這些瑞典土著，很快就敗下陣來，不用居委會通知，乖乖地把盛開的花朵轉(zhuǎn)移了陣地，金菊還沒有綻開笑容，就被連根刨起，送到鄉(xiāng)下新買的小屋兒去了。很快地，我們的門前呈現(xiàn)了一片蕭殺秋色。
不知什么時候，我的“陽光玫瑰”也被人施了斷頭術(shù)，個頭大的花盤全不見了，剩下的幾個小“陽光”在秋天的陰雨中全都搭拉著腦袋，沒有了神氣，仿佛在問：“異鄉(xiāng)人啊，這里可有你們的立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