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地說，女兒在國外打工，我心里不是個滋味。尤其是一些朋友和親友們見到我，總像開批判會那樣斥責我：你堂堂一個作家，就那么一個女兒，怎么會讓她在國外打工！
后來就知道女兒找到一家飯店打工，當然是刷碗、端盤子干雜活了。我想日本飯店端盤子不像中國飯店可以站著，而是要跪在地上。天哪，可憐的女兒，你在家里給我端碗飯我都怕累著你，可是你卻要跪在那里伺候“日本鬼子”。啊啊，我痛不欲生。女兒來信說，老爸你別那么傷心傷肝的，我旁邊的日本飯店的打工妹，她父親還是一家公司的大老板呢?？吹竭@樣的來信，我才有些放心，原來外國資本家的小姐也和我女兒一樣跪在那兒呢！
女兒來信說，日本的女孩子太能干了。她說的那個有錢的日本女孩子，不但能干活，而且還不怕臟，飯店的廁所堵了，如果打不通，她就毫不猶豫地趴下身子伸手掏糞便。女兒說，如果你在日本人開的小飯店里看到一個女孩子或男孩子發(fā)瘋般地干活，到了規(guī)定的休息時間他也不停歇，那肯定是飯店老板的兒子或女兒。我驚訝萬分，反復(fù)看著女兒的信也難以置信，我不能想象人家那樣富裕，卻能培養(yǎng)出如此勤勞的孩子。
然而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女兒也越來越勤勞，她告訴我，她們終于勝利了！原來在日本的一個節(jié)日里，幾個日本打工學(xué)生與中國的打工學(xué)生形成競賽局面。剩下最后一桌客人時，盡管雙方都累得要命，卻都虎視眈眈地盯著這最后一桌飯菜。當客人剛剛離席，女兒帶領(lǐng)中國的打工學(xué)生立即沖上前去，風卷殘云般地很快就收拾干凈了。這時，那幾個慢了半拍的日本學(xué)生愣愣地站在那里，女兒和幾個中國學(xué)生剛要興奮地伸出兩個手指做勝利的V狀，卻一下子沉默了。原來那幾個日本學(xué)生正難過地流下眼淚來。女兒在電話里說，老爸，我們干活是計時，干多干少全一樣的工錢，可是人家日本學(xué)生卻為比我們少收拾了一張桌子，羞愧地掉下眼淚。我們中國孩子有這種勞動精神嗎？
我說有呀，你不就是中國孩子嗎？我說這話時覺得我像個阿Q，因為我聽到女兒在那邊笑起來。后來我們才知道，女兒那天累得月經(jīng)都退回去了。妻子對著電話心疼地喊，鄧云，再不要逞強了，她們干就干她們的，咱可別累壞了！
半夜急電，與日本老板發(fā)生沖突
一天深夜，女兒突然從國外打來電話，說是有緊急事情要向我求助。
原來與她同宿舍的女同學(xué)趙梅在一家工廠打工半年多，一切都挺順利，負責她們工作的日本老板對她也相當客氣?？山裢聿恢獮槭裁矗毡纠习鍍H僅因為她沒及時沖咖啡，而對她表示不滿，竟然當著她面吼了一句：“我最討厭中國人！”趙梅又驚又氣，因為她在日本這么長時間，從來沒看到一個日本人能這樣粗野地說話。另外，沖咖啡不及時并不怪她，而是沒有沖咖啡的糖了。為此趙梅感到很氣憤，也毫不客氣地大聲頂撞了日本老板一句：“我最討厭日本人！”說著摔了手中的工作，表示不干了。她氣哼哼又急匆匆地跑回了宿舍。
她跑回來的惟一想法，是要我女兒給我打個電話。
她說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不能找親爸爸，而只能找作家爸爸。最后這兩句話使我沒來得及驕傲就緊張起來，隨之更感到責任重大。
我首先表揚她，我說沒想到你挺厲害呀，在關(guān)鍵時刻敢于沖上去，大滅老板氣焰，大長自己威風！我說要是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你肯定是個沖鋒在前的英雄……在電話里我聽到我的幽默把她逗笑了，就換了一種口氣分析說，日本老板說他最討厭中國人，是心里話；你說你最討厭日本人，無論怎樣，都會讓人家覺得“外強中干”。人家會想，既然這樣，你為什么費那么多的心血辦各種各樣的手續(xù)，申請到日本留學(xué)？我說你今晚的勇敢盡管讓我激動，但并非是“斗爭方式”。其實你連話也不要說，只是對那個粗野的老板輕蔑地笑笑，那才是最有力量的。你想想，一個自以為很文化很先進很富有國家的老板，對一個他認為落后國家的小女孩說出帶有污辱意味的話時，那個小女孩只是輕蔑地笑笑，那會使他無地自容！趙梅說你真不愧是作家爸爸。我說這不是我的見解，這是我從魯迅先生文章中學(xué)來的———的輕蔑是無言，甚至連臉都不轉(zhuǎn)過去。
放下電話后，我放不下心，又繼續(xù)寫信。我在信上說：我還是勸你們不要太劍拔弩張，我們成千上萬的學(xué)生為什么拼命的，甚至不怕傾家蕩產(chǎn)也要到人家那里學(xué)習(xí)，實際上就是承認我們比人家落后。敢于承認落后才能戰(zhàn)勝落后，所以我們不希望你們動輒就憤怒就委屈就大感歧視，我覺得從人類的角度看，人不只是活在思想觀點上，性格的弱點和缺陷是人類共有的毛病。所以我不希望你們表現(xiàn)外強中干的高傲，而是要表現(xiàn)高瞻遠矚的高超。
女兒來信說你不要口羅嗦了，我們已經(jīng)很高超了，趙梅高超得使那個老板對她肅然起敬。果然，在趙梅離開工廠去外地參加大學(xué)考試時，那個老板特意送給她禮物，說你是個有志氣的中國青年，祝你好好學(xué)習(xí)，考試成功。
后來就知道女兒找到一家飯店打工，當然是刷碗、端盤子干雜活了。我想日本飯店端盤子不像中國飯店可以站著，而是要跪在地上。天哪，可憐的女兒，你在家里給我端碗飯我都怕累著你，可是你卻要跪在那里伺候“日本鬼子”。啊啊，我痛不欲生。女兒來信說，老爸你別那么傷心傷肝的，我旁邊的日本飯店的打工妹，她父親還是一家公司的大老板呢?？吹竭@樣的來信，我才有些放心，原來外國資本家的小姐也和我女兒一樣跪在那兒呢！
女兒來信說，日本的女孩子太能干了。她說的那個有錢的日本女孩子，不但能干活，而且還不怕臟，飯店的廁所堵了，如果打不通，她就毫不猶豫地趴下身子伸手掏糞便。女兒說，如果你在日本人開的小飯店里看到一個女孩子或男孩子發(fā)瘋般地干活，到了規(guī)定的休息時間他也不停歇，那肯定是飯店老板的兒子或女兒。我驚訝萬分，反復(fù)看著女兒的信也難以置信，我不能想象人家那樣富裕，卻能培養(yǎng)出如此勤勞的孩子。
然而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女兒也越來越勤勞，她告訴我，她們終于勝利了！原來在日本的一個節(jié)日里，幾個日本打工學(xué)生與中國的打工學(xué)生形成競賽局面。剩下最后一桌客人時，盡管雙方都累得要命，卻都虎視眈眈地盯著這最后一桌飯菜。當客人剛剛離席，女兒帶領(lǐng)中國的打工學(xué)生立即沖上前去，風卷殘云般地很快就收拾干凈了。這時，那幾個慢了半拍的日本學(xué)生愣愣地站在那里，女兒和幾個中國學(xué)生剛要興奮地伸出兩個手指做勝利的V狀，卻一下子沉默了。原來那幾個日本學(xué)生正難過地流下眼淚來。女兒在電話里說，老爸，我們干活是計時，干多干少全一樣的工錢，可是人家日本學(xué)生卻為比我們少收拾了一張桌子，羞愧地掉下眼淚。我們中國孩子有這種勞動精神嗎？
我說有呀，你不就是中國孩子嗎？我說這話時覺得我像個阿Q，因為我聽到女兒在那邊笑起來。后來我們才知道，女兒那天累得月經(jīng)都退回去了。妻子對著電話心疼地喊，鄧云，再不要逞強了，她們干就干她們的，咱可別累壞了！
半夜急電，與日本老板發(fā)生沖突
一天深夜，女兒突然從國外打來電話，說是有緊急事情要向我求助。
原來與她同宿舍的女同學(xué)趙梅在一家工廠打工半年多，一切都挺順利，負責她們工作的日本老板對她也相當客氣?？山裢聿恢獮槭裁矗毡纠习鍍H僅因為她沒及時沖咖啡，而對她表示不滿，竟然當著她面吼了一句：“我最討厭中國人！”趙梅又驚又氣，因為她在日本這么長時間，從來沒看到一個日本人能這樣粗野地說話。另外，沖咖啡不及時并不怪她，而是沒有沖咖啡的糖了。為此趙梅感到很氣憤，也毫不客氣地大聲頂撞了日本老板一句：“我最討厭日本人！”說著摔了手中的工作，表示不干了。她氣哼哼又急匆匆地跑回了宿舍。
她跑回來的惟一想法，是要我女兒給我打個電話。
她說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不能找親爸爸，而只能找作家爸爸。最后這兩句話使我沒來得及驕傲就緊張起來，隨之更感到責任重大。
我首先表揚她，我說沒想到你挺厲害呀，在關(guān)鍵時刻敢于沖上去，大滅老板氣焰，大長自己威風！我說要是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你肯定是個沖鋒在前的英雄……在電話里我聽到我的幽默把她逗笑了，就換了一種口氣分析說，日本老板說他最討厭中國人，是心里話；你說你最討厭日本人，無論怎樣，都會讓人家覺得“外強中干”。人家會想，既然這樣，你為什么費那么多的心血辦各種各樣的手續(xù)，申請到日本留學(xué)？我說你今晚的勇敢盡管讓我激動，但并非是“斗爭方式”。其實你連話也不要說，只是對那個粗野的老板輕蔑地笑笑，那才是最有力量的。你想想，一個自以為很文化很先進很富有國家的老板，對一個他認為落后國家的小女孩說出帶有污辱意味的話時，那個小女孩只是輕蔑地笑笑，那會使他無地自容！趙梅說你真不愧是作家爸爸。我說這不是我的見解，這是我從魯迅先生文章中學(xué)來的———的輕蔑是無言，甚至連臉都不轉(zhuǎn)過去。
放下電話后，我放不下心，又繼續(xù)寫信。我在信上說：我還是勸你們不要太劍拔弩張，我們成千上萬的學(xué)生為什么拼命的，甚至不怕傾家蕩產(chǎn)也要到人家那里學(xué)習(xí)，實際上就是承認我們比人家落后。敢于承認落后才能戰(zhàn)勝落后，所以我們不希望你們動輒就憤怒就委屈就大感歧視，我覺得從人類的角度看，人不只是活在思想觀點上，性格的弱點和缺陷是人類共有的毛病。所以我不希望你們表現(xiàn)外強中干的高傲，而是要表現(xiàn)高瞻遠矚的高超。
女兒來信說你不要口羅嗦了，我們已經(jīng)很高超了，趙梅高超得使那個老板對她肅然起敬。果然，在趙梅離開工廠去外地參加大學(xué)考試時，那個老板特意送給她禮物，說你是個有志氣的中國青年，祝你好好學(xué)習(xí)，考試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