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為大家整理的關(guān)于《少兒傳奇故事:麻五賭吃》文章,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麻五身材瘦小,走路風(fēng)吹柳,卻出奇地吃得。
麻五,綽號千斤,四川省簡陽縣三岔壩人,平生嗜好:賭吃。
麻五身材瘦小,走路風(fēng)吹柳,卻出奇地吃得。每頓牛皮菜或紅苕稀飯—上桌,他那一窩參差不齊的小崽子,從牢房里放出來似的一陣瘋搶。等到老子上桌,就只剩點湯湯水水了。麻五常年處于饑餓狀態(tài)。見手藝人吃香,頓頓有燒酒喝,隔天有牙祭打,他就自學(xué)泥木石蓋等各樣手藝,但沒有一門學(xué)精,請他的人很少。
麻五喜歡趕場。別人趕場總要背點或擔(dān)點東西去賣,換點零花錢買日用品,他趕場卻是空著手,蹲在場口,逮著面熟者就說:喂,我們打賭,賭30個饅頭,我吃不完,雙倍賠你!那人曉得他能吃,才不上當(dāng)呢。麻五又說:我們賭兩斤燒酒,60度的,再賭兩斤鹵豬頭咋樣?我吃不完,雙倍賠你!那人尋思:兩斤鹵豬頭自己也吃得下,兩斤燒酒卻難說。想了一陣,覺得沒把握,就回絕了。看看到了中午,沒逮著一個愿意打賭的,麻五只好失望地袖著手,雙臂緊緊箍著早已餓得貼了背心的肚皮,蔫沓沓地回家。
20世紀70年代,大批民工背著鋪蓋卷,扛著扁擔(dān)、鋤頭等簡單工具,浩浩蕩蕩地奔向龍泉山開鑿引水隧洞。民工們以營、連、排、班的軍隊編制組織起來,分散在莽莽群山中的十余個工地。第一批上工地的名單中沒有麻五。他聽說上工地每天有一斤細糧和三角五分錢的伙食費補助,羨慕得吞口水,就找到公社書記告狀,說他提過隊長的意見,隊長挾嫌報復(fù),不讓他為國家作貢獻。書記正因上不齊民工被區(qū)里批評,就把隊長痛罵了一頓。
麻五如愿上了山。
上山的頭天,剛把地鋪搭好,他就對挨他睡的人說:我們打賭,晚上你賭我吃三斤票的飯,我要吃不完,明后兩天你的工我頂。對方是個跛子,三十來歲,本不愿來,但生產(chǎn)隊實行輪流派工制,不來不行。聽麻五一說,那人心里有點活動,正要答應(yīng),連長朝麻五吼:你缺德,欺負人家老實嘛!生意被攪黃,麻五恨得牙癢,朝連長背影吐口水。
民工們的糧不夠吃,須由生產(chǎn)隊轉(zhuǎn)來貼補。麻五家崽子多,勞力弱,為了給家省糧,他得自己想法安撫肚皮。沒人跟他賭吃,他就磨洋工,號稱自己懂機械,可修理任何沾鐵帶鋼的東西。領(lǐng)導(dǎo)曉得他吹牛,但苦于找不到足夠的機修工,只得讓他頂。麻五心靈手巧,看內(nèi)行弄幾次,小問題也大致能對付。
他經(jīng)常手里握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鉗子,在斜井里進進出出,裝著很忙的樣子。其實他是在瞅機會,準備弄些破銅爛鐵賣。山上農(nóng)戶不多,屋前房后的核桃、李子或桃樹,果子掛青又澀又苦,他就開始偷。至于山坡上的莊稼,更是他時刻惦記的東西。有天夜晚,刮起山風(fēng),他去偷剛埋下地的紅苕種吃。山民發(fā)覺,提刀拿棍追趕。眼看無路可逃,麻五竟然往黑乎乎的山崖下跳。幸虧一株山棗樹掛住了他的衣服,才撿回一命。
有一次,為了宣傳“水利是農(nóng)業(yè)的命脈”,峨嵋電影廠到工地拍記錄片,要找?guī)讉€大力土抬石頭上拱架。石頭呈條狀,有三三一、三四一、四四一等不同規(guī)格。所謂三三一,就是30公分高、30公分厚、1米長。尺寸越大,石頭重量越大。一根三三一大約三百多斤。抬這種石頭走平路沒啥,抬著上坡或下坡,因為抬杠短,小腿須緊貼條石才能避免晃動,稍有不慎,則會擦破皮肉或砸了腳。頭兩撥抬匠的表演,攝制組不滿意,說他們上架時過度沉默,速度不陜,沒有體現(xiàn)出“戰(zhàn)天斗地”的精神。其實抬匠們在缺氧昏暗的隧洞中,早已是氣喘吁吁,揮汗如雨了。
正在滑車前鼓搗鋼索的麻五,見連長喪著臉,就問:昨晚爬女人的窗遭黑打了哇?連長白了他一眼:電影拍不好,你娃脫不了關(guān)系!麻五扔下銹鋼索,拍了拍手——拍出一團灰霧,問:拍電影跟我有啥子關(guān)系?連長本想發(fā)火,看到麻五的眉毛和胡須都沾滿土塵,雙手虎口處還裂了一道一道的血口子,便把蹦到嘴邊的臟話咽了回去。
不一會兒,連長又帶來數(shù)名漢子,許諾他們表現(xiàn)得好,每人獎10分工。這誘惑著實不小。每天干八小時,完成定額才有10分工?,F(xiàn)在抬幾趟石頭上拱架,哄攝制組高興了,就能多掙一天的工分。于是八個抬匠分成四組,頭戴藤帽,赤著雙腳,扛著短杠和繩索,嘻哈打笑地排在攝影機前面。一個顯然很有權(quán)威的戴著南瓜帽的男人,把先前講過的話重復(fù)一遍。抬匠們瞪著那臺罩了黑布的機子好奇,嘰嘰喳喳地議論。
連長擔(dān)憂完不成指揮部下達的生產(chǎn)任務(wù),就提高嗓門喊:展勁點干,10分工啊。喊完又覺得漏了重要的話:不展勁的話,倒扣l0分工!監(jiān)工的指導(dǎo)員提醒:你老用物質(zhì)的東西刺激民工,要犯政治錯誤的喲!抬匠們見兩個頭為獎懲的事意見分歧,擔(dān)心連長牛不過指導(dǎo)員,便不聲不響地按照南瓜帽的手勢彎腰干活。
第一撥抬匠上去,南瓜帽點了點頭。第二撥拾匠嘿哧嘿哧抬著條石上到拱架半腰,南瓜帽忽然喊停。拱架坡度大約45度,積滿灰漿和石碴。聽到喊聲,抬匠們不明何意,腳底稍顯猶豫——這—下就出事了。后面人腳一滑,退了半步。前面的抬匠猝不及防,身子往后一坐——連人帶石從拱架上摔了下來。
洞子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就在這干鈞一發(fā)之際,旁邊閃出一人,在那條石順著架子邊沿砸下來的同時,猛然接住條石,跌坐于地。
所有人驚魂未定,那人將懷中的條石一推,嘴里罵了句臟話,站起來拍身上的塵土。大家定睛一看,這人竟然毫發(fā)無損,反倒是架子上摔下來的抬匠,臉上、腳上受了不少擦傷。
接住條石的正是麻五。
麻五負責(zé)清理滑軌兩側(cè)的石碴,以確?;嚢踩\行。南瓜帽走到麻五面前,吃驚地看了又看,怎么也不相信這又瘦又小的男人會有這般神力!他指著拱架問:你能抱著它走上去嗎?麻五回答:我不是抬匠。連長鼓勵:你娃翹啥子尾巴嘛,抱上去一樣給你記10分工。麻五說:他們是兩個人抬,我記一個人的工不合理。連長正想罵臟話,南瓜帽發(fā)話了:這樣的勞動者、這樣的勞動場面很難得,給他記20分工。指導(dǎo)員是公社派下來的,他不了解麻五,就說:這不是鬧著玩的,你吃不下這碗飯別充狠!這話讓麻五感到受了侮辱。他勒了對方一眼,貓腰抱起條石。木頭架子在麻五腳下吱吱作響??吹娜司o張得屏聲住息。到了處,麻五向作業(yè)的石匠眨眼,意即放哪個位置。石匠用鏨子往人多高的空隙處指了指,嘴角上浮著嘲諷的笑。麻五曉得對方吃定了他沒這個能耐,便定了定神,身子一蹲,雙眼瞪圓,然后奮力一舉——那條石便穩(wěn)穩(wěn)地被推入空隙。
掌聲拍得洞內(nèi)轟轟作響。麻五得意地走下架子,揪住連長衣領(lǐng)警告:不準耍賴,20分工!南瓜帽很滿意拍到的場面,又問麻五:你到底有多大力氣?麻五神秘一笑:我也不知道。南瓜帽來勁了,要求麻五表演擔(dān)兩根石頭。麻五坐下裹煙,小眼一閉,不理不盯。
民工們嘻哈打笑地勸:麻五,累得沒勁了吧?大家目的單純,反正獎勵的工分到手了,看麻五擔(dān)石頭就當(dāng)看戲,娛樂娛樂。麻五心里得意,蹲在地上抽煙。連長和指導(dǎo)員見麻五領(lǐng)著大家磨洋工,很急,卻因攝制組心血來潮而奈何他不得。連長走到麻五身后,照他*踢了一腳:你娃彎彎腸子里想啥以為我不曉得?麻五摸了把*訕笑:早上沒吃飽,剛才抱石頭上架,力氣耗光了。連長罵:你個龜兒子!然后就吩咐人去伙食團拿10個饅頭。麻五說:少了,要20個。不,還要兩斤燒酒。不,還要加三斤肥肉。
燒酒和豬肉是緊俏物,須憑票供應(yīng)。就是工地指揮部的領(lǐng)導(dǎo)們,也不能隨便享用這些稀罕物。省里來了領(lǐng)導(dǎo),指揮部還要找縣領(lǐng)導(dǎo)特批,才能多買到一點。工地上的伙食團,以大隊為單位搭建,燒酒由公社從自辦的酒廠調(diào)來。當(dāng)時糧食緊張,烤酒缺原料,就用爛紅苕充數(shù)。那種酒有一股霉味,殺喉。但這樣的東西也屬稀缺物。肉就更少了,由各生產(chǎn)隊在完成統(tǒng)征豬任務(wù)后,從自留肉中劃一部分支援在工地上千重活的民工。由于少油葷打底,民工們都特別能吃。所以一聽要賭燒酒和肉,有能力和沒臺旨力的民工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麻五見有人想搶生意,急了,騰地跳起,抓住擠上來的人的胳膊,惡狠狠說:是兩根四四一,不是兩根三三一!
所有人都愣了。四四一石頭比三三一重很多。兩根四四一重量接近千斤。如果石匠開得不勻,重量甚至可能超過一千斤。欲搶生意的民工聽說是四四一,立馬就蔫沓沓地退了回去。
連長為難,說伙食團沒有燒酒和肉。南瓜帽當(dāng)即對陪同的指揮部領(lǐng)導(dǎo)說:你落實—下,這是電影廠為了拍好片子的要求。領(lǐng)導(dǎo)無奈,寫了一張條子,吩咐一個民工去三里開外的指揮部食堂領(lǐng)取。
攝制組將機器撤至洞外空地。
大約一個小時后,賭物送來。麻五抓起那塊半生不熟的豬肉又撕又咬,唯恐動作慢了被人搶走。其他民工看得眼睛發(fā)綠,狂咽口水。然后麻五以燒酒當(dāng)水就著饅頭吃,一口一個。饅頭沒吃完,燒酒沒了他使勁搖了搖空酒瓶,很喪氣地甩掉瓶子。沒有燒酒下饅頭,吃的速度減慢。還剩五個饅頭時,麻五突然翻起白眼。連長揶揄道:吃不下去了吧?麻五硬起脖子:*才吃不下,這饅頭有人偷了嘴。隨后將饅頭舉在空中。饅頭果然缺了一小塊。再看剩下的饅頭,也都缺胳膊少腳的。最初吃得快,麻五沒有注意。連長立即命令拿饅頭的人過來。那人低下頭,死不承認自己偷吃了。攝制組想拍到好鏡頭,就對連長說:中午開飯給麻五補足。
麻五伸了伸頸子,打了幾個飽嗝,噴出一股酒氣。他把兩根四四一條石用繩索套好,抓起抬杠穿進繩套,往肩上—放。短杠壓到肩上,只見麻五一撐,脖上立馬青筋暴漲,似一條條小蛇纏來繞去。麻五腳桿打戰(zhàn),腦門通紅,汗水直飆。他緊咬嘴唇,牙齒格嘣作響。條石些微晃動,麻五重心不穩(wěn),差點晃倒。他停下,定了一下神,然后大叫一聲,猛然一撐,終于邁開了碎步…—掌聲天響,如鞭炮炸裂。攝影機鏡頭快活地對著麻五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發(fā)出輕微一嚓嚓聲響。南瓜帽大呼:奇人!奇人!
之后,麻五成了工地上的名人。
成了名人的好處,就是省里和地區(qū)的領(lǐng)導(dǎo)來,指揮部在匯報“抓革命、促生產(chǎn)”時,必然要提到一個叫麻五的民工,他為早日“打通龍泉山,引水灌良田”,一肩擔(dān)起兩根重達千斤的條石。領(lǐng)導(dǎo)們聽后大為興奮,就說耳聽為虛,眼見才為實,要現(xiàn)場看看。麻五不傻,表演可以,兩斤燒酒,3斤肥肉,20個饅頭!
若是隔上十天半月沒得領(lǐng)導(dǎo)來,麻五就沉不住氣,跑去找連長問。連長瞪他:你娃是餓死鬼轉(zhuǎn)世嗎?工地上的民工四月一輪換。麻五該回生產(chǎn)隊了。指揮部考慮到他的重要性,指示說麻五不在輪換之列。
冬天來了,工程進入攻堅階段。大雪封山,滿目皆白。14口斜井、30個工作面上,紅旗招展,喇叭聲嘹亮,數(shù)萬民工不分晝夜地戰(zhàn)天斗地。但麻五關(guān)心的是燒酒、肥肉和白面饅頭。領(lǐng)導(dǎo)不來視察,他心里憋得慌,在饑餓與寒冷的雙重夾擊下,整個人生了大病似的脫了形。
麻五正打算編個謊離開工地,領(lǐng)導(dǎo)突然通知他到縣上開會。這次會議,是該縣在“文化*”中召開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與革命不太相關(guān)的會議,名曰“水利戰(zhàn)線勞動模范表彰會”。本來沒麻五的份,但名單送縣上審查時,一位見過麻五擔(dān)條石的領(lǐng)導(dǎo)問:咋沒有大力士麻五呢?就這么一問,麻五當(dāng)上了勞動模范。
起初,麻五對這樣的榮譽不感興趣。連長罵:你龜兒子不識好歹好多人腦殼擠破了都去不成,不僅耍起開會有工分,燒酒、肥肉還隨便吃。麻五那張陰著的臉,聽說燒酒、肥肉可隨便吃,立馬陽光燦爛,給連長磕頭:還是連長哥們,我去!我去!
模范會就開一天。參會者每人胸前戴一朵大紅花,紛紛爬上由工地派出的兩輛解放牌汽車。麻五的衣服和褲子到處都是洞,上了車又被拽下來,說他這副裝扮有損勞動者形象。連長看見了,就把自己四個兜的干部裝脫下來與麻五對換。
麻五關(guān)心的是吃。會上哪些人講話,講的啥內(nèi)容,腦子里一片空白。開飯了,麻五突然精神大振,一氣喝了3斤燒酒,吃了28個饅頭,大約5斤肉。所有人部下桌了,他還在吃。有人提醒:晚上的酒菜照樣豐富。麻五這才很不甘心地放下筷子,抹了一把油嘴。晚餐,麻五又喝了兩斤半燒酒、16碗稀飯,吃下肚的肉一點不少于中午。人都散光了,麻五還坐著不動。炊事員收拾桌子,笑著問他吃飽沒有。麻五盯著其他桌上的菜碗,下巴往上一翹:剩下的油湯我能吃不?炊事員冷笑:隨便啊,只要你肚皮不造反。炊事員原以為麻五只說說而已,沒想到麻五刷地立起,猴子一般躥到其他桌前,將各碗里的油湯潷在一個黃瓷盆里——滿滿一大盆。炊事員以為他要帶走,卻見麻五舉起盆子,脖子一仰,喝水一—樣咕嚕咕嚕地一氣喝光。盆子空了,麻五似不甘心,又用手指在盆底彈了幾下,讓沾在盆壁上的油湯,慢慢淌到盆子下沿。然后,狗一樣吐出長舌頭——哧溜一聲,將油液盡收入肚……
龍泉山引水隧洞工程結(jié)束后,有關(guān)工程建設(shè)中的西瓜芝麻事,官方都有詳細記載。但麻五的神力及賭吃、能吃之事,卻半字未提。
麻五身材瘦小,走路風(fēng)吹柳,卻出奇地吃得。
麻五,綽號千斤,四川省簡陽縣三岔壩人,平生嗜好:賭吃。
麻五身材瘦小,走路風(fēng)吹柳,卻出奇地吃得。每頓牛皮菜或紅苕稀飯—上桌,他那一窩參差不齊的小崽子,從牢房里放出來似的一陣瘋搶。等到老子上桌,就只剩點湯湯水水了。麻五常年處于饑餓狀態(tài)。見手藝人吃香,頓頓有燒酒喝,隔天有牙祭打,他就自學(xué)泥木石蓋等各樣手藝,但沒有一門學(xué)精,請他的人很少。
麻五喜歡趕場。別人趕場總要背點或擔(dān)點東西去賣,換點零花錢買日用品,他趕場卻是空著手,蹲在場口,逮著面熟者就說:喂,我們打賭,賭30個饅頭,我吃不完,雙倍賠你!那人曉得他能吃,才不上當(dāng)呢。麻五又說:我們賭兩斤燒酒,60度的,再賭兩斤鹵豬頭咋樣?我吃不完,雙倍賠你!那人尋思:兩斤鹵豬頭自己也吃得下,兩斤燒酒卻難說。想了一陣,覺得沒把握,就回絕了。看看到了中午,沒逮著一個愿意打賭的,麻五只好失望地袖著手,雙臂緊緊箍著早已餓得貼了背心的肚皮,蔫沓沓地回家。
20世紀70年代,大批民工背著鋪蓋卷,扛著扁擔(dān)、鋤頭等簡單工具,浩浩蕩蕩地奔向龍泉山開鑿引水隧洞。民工們以營、連、排、班的軍隊編制組織起來,分散在莽莽群山中的十余個工地。第一批上工地的名單中沒有麻五。他聽說上工地每天有一斤細糧和三角五分錢的伙食費補助,羨慕得吞口水,就找到公社書記告狀,說他提過隊長的意見,隊長挾嫌報復(fù),不讓他為國家作貢獻。書記正因上不齊民工被區(qū)里批評,就把隊長痛罵了一頓。
麻五如愿上了山。
上山的頭天,剛把地鋪搭好,他就對挨他睡的人說:我們打賭,晚上你賭我吃三斤票的飯,我要吃不完,明后兩天你的工我頂。對方是個跛子,三十來歲,本不愿來,但生產(chǎn)隊實行輪流派工制,不來不行。聽麻五一說,那人心里有點活動,正要答應(yīng),連長朝麻五吼:你缺德,欺負人家老實嘛!生意被攪黃,麻五恨得牙癢,朝連長背影吐口水。
民工們的糧不夠吃,須由生產(chǎn)隊轉(zhuǎn)來貼補。麻五家崽子多,勞力弱,為了給家省糧,他得自己想法安撫肚皮。沒人跟他賭吃,他就磨洋工,號稱自己懂機械,可修理任何沾鐵帶鋼的東西。領(lǐng)導(dǎo)曉得他吹牛,但苦于找不到足夠的機修工,只得讓他頂。麻五心靈手巧,看內(nèi)行弄幾次,小問題也大致能對付。
他經(jīng)常手里握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鉗子,在斜井里進進出出,裝著很忙的樣子。其實他是在瞅機會,準備弄些破銅爛鐵賣。山上農(nóng)戶不多,屋前房后的核桃、李子或桃樹,果子掛青又澀又苦,他就開始偷。至于山坡上的莊稼,更是他時刻惦記的東西。有天夜晚,刮起山風(fēng),他去偷剛埋下地的紅苕種吃。山民發(fā)覺,提刀拿棍追趕。眼看無路可逃,麻五竟然往黑乎乎的山崖下跳。幸虧一株山棗樹掛住了他的衣服,才撿回一命。
有一次,為了宣傳“水利是農(nóng)業(yè)的命脈”,峨嵋電影廠到工地拍記錄片,要找?guī)讉€大力土抬石頭上拱架。石頭呈條狀,有三三一、三四一、四四一等不同規(guī)格。所謂三三一,就是30公分高、30公分厚、1米長。尺寸越大,石頭重量越大。一根三三一大約三百多斤。抬這種石頭走平路沒啥,抬著上坡或下坡,因為抬杠短,小腿須緊貼條石才能避免晃動,稍有不慎,則會擦破皮肉或砸了腳。頭兩撥抬匠的表演,攝制組不滿意,說他們上架時過度沉默,速度不陜,沒有體現(xiàn)出“戰(zhàn)天斗地”的精神。其實抬匠們在缺氧昏暗的隧洞中,早已是氣喘吁吁,揮汗如雨了。
正在滑車前鼓搗鋼索的麻五,見連長喪著臉,就問:昨晚爬女人的窗遭黑打了哇?連長白了他一眼:電影拍不好,你娃脫不了關(guān)系!麻五扔下銹鋼索,拍了拍手——拍出一團灰霧,問:拍電影跟我有啥子關(guān)系?連長本想發(fā)火,看到麻五的眉毛和胡須都沾滿土塵,雙手虎口處還裂了一道一道的血口子,便把蹦到嘴邊的臟話咽了回去。
不一會兒,連長又帶來數(shù)名漢子,許諾他們表現(xiàn)得好,每人獎10分工。這誘惑著實不小。每天干八小時,完成定額才有10分工?,F(xiàn)在抬幾趟石頭上拱架,哄攝制組高興了,就能多掙一天的工分。于是八個抬匠分成四組,頭戴藤帽,赤著雙腳,扛著短杠和繩索,嘻哈打笑地排在攝影機前面。一個顯然很有權(quán)威的戴著南瓜帽的男人,把先前講過的話重復(fù)一遍。抬匠們瞪著那臺罩了黑布的機子好奇,嘰嘰喳喳地議論。
連長擔(dān)憂完不成指揮部下達的生產(chǎn)任務(wù),就提高嗓門喊:展勁點干,10分工啊。喊完又覺得漏了重要的話:不展勁的話,倒扣l0分工!監(jiān)工的指導(dǎo)員提醒:你老用物質(zhì)的東西刺激民工,要犯政治錯誤的喲!抬匠們見兩個頭為獎懲的事意見分歧,擔(dān)心連長牛不過指導(dǎo)員,便不聲不響地按照南瓜帽的手勢彎腰干活。
第一撥抬匠上去,南瓜帽點了點頭。第二撥拾匠嘿哧嘿哧抬著條石上到拱架半腰,南瓜帽忽然喊停。拱架坡度大約45度,積滿灰漿和石碴。聽到喊聲,抬匠們不明何意,腳底稍顯猶豫——這—下就出事了。后面人腳一滑,退了半步。前面的抬匠猝不及防,身子往后一坐——連人帶石從拱架上摔了下來。
洞子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就在這干鈞一發(fā)之際,旁邊閃出一人,在那條石順著架子邊沿砸下來的同時,猛然接住條石,跌坐于地。
所有人驚魂未定,那人將懷中的條石一推,嘴里罵了句臟話,站起來拍身上的塵土。大家定睛一看,這人竟然毫發(fā)無損,反倒是架子上摔下來的抬匠,臉上、腳上受了不少擦傷。
接住條石的正是麻五。
麻五負責(zé)清理滑軌兩側(cè)的石碴,以確?;嚢踩\行。南瓜帽走到麻五面前,吃驚地看了又看,怎么也不相信這又瘦又小的男人會有這般神力!他指著拱架問:你能抱著它走上去嗎?麻五回答:我不是抬匠。連長鼓勵:你娃翹啥子尾巴嘛,抱上去一樣給你記10分工。麻五說:他們是兩個人抬,我記一個人的工不合理。連長正想罵臟話,南瓜帽發(fā)話了:這樣的勞動者、這樣的勞動場面很難得,給他記20分工。指導(dǎo)員是公社派下來的,他不了解麻五,就說:這不是鬧著玩的,你吃不下這碗飯別充狠!這話讓麻五感到受了侮辱。他勒了對方一眼,貓腰抱起條石。木頭架子在麻五腳下吱吱作響??吹娜司o張得屏聲住息。到了處,麻五向作業(yè)的石匠眨眼,意即放哪個位置。石匠用鏨子往人多高的空隙處指了指,嘴角上浮著嘲諷的笑。麻五曉得對方吃定了他沒這個能耐,便定了定神,身子一蹲,雙眼瞪圓,然后奮力一舉——那條石便穩(wěn)穩(wěn)地被推入空隙。
掌聲拍得洞內(nèi)轟轟作響。麻五得意地走下架子,揪住連長衣領(lǐng)警告:不準耍賴,20分工!南瓜帽很滿意拍到的場面,又問麻五:你到底有多大力氣?麻五神秘一笑:我也不知道。南瓜帽來勁了,要求麻五表演擔(dān)兩根石頭。麻五坐下裹煙,小眼一閉,不理不盯。
民工們嘻哈打笑地勸:麻五,累得沒勁了吧?大家目的單純,反正獎勵的工分到手了,看麻五擔(dān)石頭就當(dāng)看戲,娛樂娛樂。麻五心里得意,蹲在地上抽煙。連長和指導(dǎo)員見麻五領(lǐng)著大家磨洋工,很急,卻因攝制組心血來潮而奈何他不得。連長走到麻五身后,照他*踢了一腳:你娃彎彎腸子里想啥以為我不曉得?麻五摸了把*訕笑:早上沒吃飽,剛才抱石頭上架,力氣耗光了。連長罵:你個龜兒子!然后就吩咐人去伙食團拿10個饅頭。麻五說:少了,要20個。不,還要兩斤燒酒。不,還要加三斤肥肉。
燒酒和豬肉是緊俏物,須憑票供應(yīng)。就是工地指揮部的領(lǐng)導(dǎo)們,也不能隨便享用這些稀罕物。省里來了領(lǐng)導(dǎo),指揮部還要找縣領(lǐng)導(dǎo)特批,才能多買到一點。工地上的伙食團,以大隊為單位搭建,燒酒由公社從自辦的酒廠調(diào)來。當(dāng)時糧食緊張,烤酒缺原料,就用爛紅苕充數(shù)。那種酒有一股霉味,殺喉。但這樣的東西也屬稀缺物。肉就更少了,由各生產(chǎn)隊在完成統(tǒng)征豬任務(wù)后,從自留肉中劃一部分支援在工地上千重活的民工。由于少油葷打底,民工們都特別能吃。所以一聽要賭燒酒和肉,有能力和沒臺旨力的民工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麻五見有人想搶生意,急了,騰地跳起,抓住擠上來的人的胳膊,惡狠狠說:是兩根四四一,不是兩根三三一!
所有人都愣了。四四一石頭比三三一重很多。兩根四四一重量接近千斤。如果石匠開得不勻,重量甚至可能超過一千斤。欲搶生意的民工聽說是四四一,立馬就蔫沓沓地退了回去。
連長為難,說伙食團沒有燒酒和肉。南瓜帽當(dāng)即對陪同的指揮部領(lǐng)導(dǎo)說:你落實—下,這是電影廠為了拍好片子的要求。領(lǐng)導(dǎo)無奈,寫了一張條子,吩咐一個民工去三里開外的指揮部食堂領(lǐng)取。
攝制組將機器撤至洞外空地。
大約一個小時后,賭物送來。麻五抓起那塊半生不熟的豬肉又撕又咬,唯恐動作慢了被人搶走。其他民工看得眼睛發(fā)綠,狂咽口水。然后麻五以燒酒當(dāng)水就著饅頭吃,一口一個。饅頭沒吃完,燒酒沒了他使勁搖了搖空酒瓶,很喪氣地甩掉瓶子。沒有燒酒下饅頭,吃的速度減慢。還剩五個饅頭時,麻五突然翻起白眼。連長揶揄道:吃不下去了吧?麻五硬起脖子:*才吃不下,這饅頭有人偷了嘴。隨后將饅頭舉在空中。饅頭果然缺了一小塊。再看剩下的饅頭,也都缺胳膊少腳的。最初吃得快,麻五沒有注意。連長立即命令拿饅頭的人過來。那人低下頭,死不承認自己偷吃了。攝制組想拍到好鏡頭,就對連長說:中午開飯給麻五補足。
麻五伸了伸頸子,打了幾個飽嗝,噴出一股酒氣。他把兩根四四一條石用繩索套好,抓起抬杠穿進繩套,往肩上—放。短杠壓到肩上,只見麻五一撐,脖上立馬青筋暴漲,似一條條小蛇纏來繞去。麻五腳桿打戰(zhàn),腦門通紅,汗水直飆。他緊咬嘴唇,牙齒格嘣作響。條石些微晃動,麻五重心不穩(wěn),差點晃倒。他停下,定了一下神,然后大叫一聲,猛然一撐,終于邁開了碎步…—掌聲天響,如鞭炮炸裂。攝影機鏡頭快活地對著麻五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發(fā)出輕微一嚓嚓聲響。南瓜帽大呼:奇人!奇人!
之后,麻五成了工地上的名人。
成了名人的好處,就是省里和地區(qū)的領(lǐng)導(dǎo)來,指揮部在匯報“抓革命、促生產(chǎn)”時,必然要提到一個叫麻五的民工,他為早日“打通龍泉山,引水灌良田”,一肩擔(dān)起兩根重達千斤的條石。領(lǐng)導(dǎo)們聽后大為興奮,就說耳聽為虛,眼見才為實,要現(xiàn)場看看。麻五不傻,表演可以,兩斤燒酒,3斤肥肉,20個饅頭!
若是隔上十天半月沒得領(lǐng)導(dǎo)來,麻五就沉不住氣,跑去找連長問。連長瞪他:你娃是餓死鬼轉(zhuǎn)世嗎?工地上的民工四月一輪換。麻五該回生產(chǎn)隊了。指揮部考慮到他的重要性,指示說麻五不在輪換之列。
冬天來了,工程進入攻堅階段。大雪封山,滿目皆白。14口斜井、30個工作面上,紅旗招展,喇叭聲嘹亮,數(shù)萬民工不分晝夜地戰(zhàn)天斗地。但麻五關(guān)心的是燒酒、肥肉和白面饅頭。領(lǐng)導(dǎo)不來視察,他心里憋得慌,在饑餓與寒冷的雙重夾擊下,整個人生了大病似的脫了形。
麻五正打算編個謊離開工地,領(lǐng)導(dǎo)突然通知他到縣上開會。這次會議,是該縣在“文化*”中召開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與革命不太相關(guān)的會議,名曰“水利戰(zhàn)線勞動模范表彰會”。本來沒麻五的份,但名單送縣上審查時,一位見過麻五擔(dān)條石的領(lǐng)導(dǎo)問:咋沒有大力士麻五呢?就這么一問,麻五當(dāng)上了勞動模范。
起初,麻五對這樣的榮譽不感興趣。連長罵:你龜兒子不識好歹好多人腦殼擠破了都去不成,不僅耍起開會有工分,燒酒、肥肉還隨便吃。麻五那張陰著的臉,聽說燒酒、肥肉可隨便吃,立馬陽光燦爛,給連長磕頭:還是連長哥們,我去!我去!
模范會就開一天。參會者每人胸前戴一朵大紅花,紛紛爬上由工地派出的兩輛解放牌汽車。麻五的衣服和褲子到處都是洞,上了車又被拽下來,說他這副裝扮有損勞動者形象。連長看見了,就把自己四個兜的干部裝脫下來與麻五對換。
麻五關(guān)心的是吃。會上哪些人講話,講的啥內(nèi)容,腦子里一片空白。開飯了,麻五突然精神大振,一氣喝了3斤燒酒,吃了28個饅頭,大約5斤肉。所有人部下桌了,他還在吃。有人提醒:晚上的酒菜照樣豐富。麻五這才很不甘心地放下筷子,抹了一把油嘴。晚餐,麻五又喝了兩斤半燒酒、16碗稀飯,吃下肚的肉一點不少于中午。人都散光了,麻五還坐著不動。炊事員收拾桌子,笑著問他吃飽沒有。麻五盯著其他桌上的菜碗,下巴往上一翹:剩下的油湯我能吃不?炊事員冷笑:隨便啊,只要你肚皮不造反。炊事員原以為麻五只說說而已,沒想到麻五刷地立起,猴子一般躥到其他桌前,將各碗里的油湯潷在一個黃瓷盆里——滿滿一大盆。炊事員以為他要帶走,卻見麻五舉起盆子,脖子一仰,喝水一—樣咕嚕咕嚕地一氣喝光。盆子空了,麻五似不甘心,又用手指在盆底彈了幾下,讓沾在盆壁上的油湯,慢慢淌到盆子下沿。然后,狗一樣吐出長舌頭——哧溜一聲,將油液盡收入肚……
龍泉山引水隧洞工程結(jié)束后,有關(guān)工程建設(shè)中的西瓜芝麻事,官方都有詳細記載。但麻五的神力及賭吃、能吃之事,卻半字未提。